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21/57页)
接受惩罚的人却得意扬扬,因为那是监狱小教堂整个哑剧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在节目里演了主角,而且表演得气宇轩昂。
监狱神父奥托·卡茨,最完美的随军神父,是个犹太人——附带说明一下,那并不稀奇。科恩大主教也是犹太人,而且是玛哈〔46〕的朋友。
奥托·卡茨神父的阅历甚至比大主教科恩还多姿多彩。
奥托·卡茨在商学院读过书,作为志愿兵又在部队服役过一年。他是如此精通汇兑业务和有关的法律,他在一年之内就让卡茨公司辉煌卓越地破了产,逼得老卡茨先生远走北美,进了个他的债权人和合伙人都找不到的特居地,然后老卡茨的合伙人也跑到阿根廷去了。
这样,年轻的奥托·卡茨在把卡茨公司大公无私地送到了北美和南美之后,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获得遗产的希望,连放脑袋的地方也没有了,只好又去当了兵。
不过在那以前奥托·卡茨曾经想出了个非常精彩的主意。他设计让自己受洗,请耶稣来帮助他成就自己的事业。他怀着绝对的信念转向了耶稣,认为那是他跟上帝之子之间的一笔交易。
卡茨在布拉格的爱玛戊斯修道院庄严地受了洗,阿尔班神父〔47〕亲自把他浸到施洗盆里。参加洗礼的有卡茨所在团队的一位虔诚的少校,赫拉灿尼淑女学会的一位老姑娘,还有宗教会议的一个大下巴的代表作他的教父。场面十分壮观。
官员的检查顺利通过,刚长羽毛的基督徒奥托·卡茨留在了部队。起初他以为自己可能一帆风顺,甚至还打算过学习参谋课程。
但是有一天他醉醺醺地进了修道院,放弃了军刀,穿上了法袍。赫拉灿尼的大主教接纳了他,让他进了神学院。圣职任命仪式之前,他到乌-威沃度后面一条小巷里一个有女人服侍的正经娱乐场所喝了个烂醉如泥,然后离开了他那旋风般的放纵与欢乐,径直去参加了圣职任命仪式。获得任命后他回到了团队,让部队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做了随军神父。然后他买了一匹马,骑着它在布拉格街道上乱跑,跟同团队的军官赌酒滥饮,寻欢作乐。
他寓所的走廊上常听到愤恨的债主的咒骂;他常从街头带姑娘回家,有时也让传令兵去找姑娘。他喜欢玩伐波〔48〕,有人估计他作弊,在法袍的大袖子里藏有一张A,但是谁也没有抓住过他。在军官圈子里人家叫他“圣神父”。
他讲道从不事先准备,这一点跟他的前任很不相同。他的前任有个固定的想法,布道可以改造卫戍部队监狱的囚犯,便常到那监狱访问。那可敬的随军神父虔诚地转动着眼珠,向囚犯们宣扬娼妓应该改造,对未婚妈妈的照顾应该改进,也坚持非婚生子女应当得到抚育。他的布道带有抽象的性质,跟今天的生活毫无联系,沉闷之至。
奥托·卡茨随军神父的布道演说却相反,每个人都盼望着听。
十六号牢房的囚犯们被带进小教堂时真是个喜庆的时刻。他们只穿裤衩,怕的是穿好衣服就意味着随后有人溜掉。二十个穿白裤衩的天使被排列在布道坛正下方。其中有人受到命运青睐,正在嚼着路上拾到的烟蒂——那倒很自然,因为没有口袋,烟蒂没处隐藏。
卫戍部队监狱的其他囚徒围绕着白裤衩站立,乐呵呵地望着布道坛下那二十位只穿裤衩的人。随军神父马刺丁当地走上讲台,来到布道坛前。
“立正!”他叫道,“祈祷开始,跟我念,重复我的话!你,后头那个,王八蛋,别把鼻涕往手里擤!你是在上帝的教堂里,你要再擤我就关你禁闭!我真怀疑你们是否还记得主祷文,流氓们。好了,咱们来试一试——唔,我知道你们不行。主祷文跟你们有他妈的什么关系?你们关心的只有吃两勺肉、豆子和生菜,撑个贼饱,四仰八叉躺到床上挖鼻孔,压根就没有想过上帝,对不对?”
他从布道坛上往下盯着那二十名只穿裤衩的白身子的天使。白裤衩也跟别人一样,在专心致志地享受。他们背后有人在玩“光屁股”〔49〕。
“这可是头等地好玩,”帅克对他身旁的人说——那人有帮助他人逃避兵役的嫌疑:为了每人三个克朗的报酬,他拿斧子砍掉了所有伙伴的手指。
“你等着瞧,”那人回答。“他今天又加够了油,他会给我们讲通向罪恶的荆棘道路的。”
这人说得很对。那天随军神父的情绪极好,身子老扑到布道坛以外,几乎要失去平衡。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唱点什么吧,孩子们,”他俯过身子对众人叫喊,“要不然,我教你们唱个新歌怎么样?来,跟我唱:
全世界的人里
我最爱的就是她。
我不是她的惟一,
却排队参拜她,
参拜的人太多了,
你怎么称呼她?
她的名字就叫
圣贞女玛利亚。
“你们一辈子都学不会,王八蛋,”神父说下去。“我真恨不得把你们全都枪毙了,明白不?我这话是在上帝的神圣殿堂说的,因为上帝可以送你们进地狱,不怕你们,流氓们,因为你们动摇,不肯皈依基督,宁肯在罪孽的荆棘道路上行走。”
“来劲了,油滑了,”帅克身边那人快活地悄悄说。
“那罪孽的荆棘路,你们这些混账的草包,就是跟罪恶作斗争的路。你们全是浪子,宁可在牢里鬼混,也不肯进入天父的怀抱。但是,只要抬起眼来望望天上,你们就有了胜利的希望。和平将在你们灵魂里永存,流氓坏蛋们。后面那人,你若不再打响鼻我是会高兴的。你不是马,也不是在马厩里,而是在上帝的殿堂里。让我来告诉你们吧,你们这群鸭子——啊,我讲到什么地方了?对了,”他又改用德语说,“讲到你们灵魂的和平了,没错。记住,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是人,你们必须看穿乌云,望向无边的宇宙,懂得这里的一切都瞬息即逝,惟有上帝能给你永恒。行了吗,先生们?”(他又回到了德语。)“我应当为你们日夜祈祷,祈祷慈悲的上帝保佑你们这些混账白痴,祈祷上帝的灵进入你们那冷酷的心,以他那神圣的慈悲涤去你们的罪孽,使你们永远属于上帝。上帝永远垂爱你们,无赖们。但是,这正是你们的错误所在,我是不会指引你们到天堂去的,”神父打了个嗝儿,“对,不会的,”他顽强地重复道。“我是什么都不会为你们做的,连梦里也不会为你们做,因为你们都是些无可救药的人渣。上帝的仁慈不会为你们指路的,上帝的爱不会吹拂到你们身上的,因为人主做梦也不会想到跟你们这种骗子交往。听见没有,下面穿裤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