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33/57页)

维硕威策的神父还在睡觉,被吵闹一惊醒就骂人,因为他睡意矇眬之间只以为是有人叫他去给谁举行临终仪式。

“他们真不该拿临终涂油礼来烦人,”他不情愿地穿着衣服嗷嗷叫着。“人家睡得正香,偏偏有人会想到去死。然后还得你为费用的事去讨价还价。”

他们就像这样在客厅里见了面。一个是维硕威策的天主教信徒的代表,一个是上帝在人间的军事当局的代表。

不过,归根到底也只是老百姓和军人之争。

在教堂神父提出那野地经台不属于沙发时,随军神父便宣称要是那样讲的话,那经台就更不属于教堂的圣器室。教堂是只有老百姓才去的地方。

帅克发表的意见很多,大意是:只要军事当局愿意拿钱把个穷教堂打扮起来,简直是易如反掌。他说“穷”字时是加了着重号的。

最后,他们来到了教堂圣器室,教堂神父交还了野地经台,得到了以下的收据:

收到偶然进入维硕威策教堂的野地经台一架。

随军神父奥托·卡茨

这架有名的野地经台是维也纳的犹太人莫利茨·马赫勒的公司制造的。那公司制造弥撒所需的种种附件和其他宗教用品,比如念珠和圣徒像等等。

野地经台由三部分组成,大量使用了假黄金,跟神圣教堂的光辉一样。

没有相当的独创性是不可能认出那三部分画实际上表现了什么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经台即使是非洲赞比西河的异教徒也可以使用,即使是布里亚人〔65〕和蒙古的巫师也同样可以使用。

经台上的绘画色彩刺目,远远看去像是给铁路员工检验色盲的色点表。有个形象倒很突出——一个带有光环的裸体,身子快变成了绿色,像教区神父那已经腐烂开始发臭的鹅鼻子。谁也没有对那圣徒做什么,相反,圣徒两边倒有长翅膀的生物。据估计想表现的是天使,但是谁看了都有一种印象:这个神圣的裸人因为两边的陪伴而恐怖得大叫了,因为两个天使都像童话里的妖魔,是长翅膀的山猫跟《启示录》上的野兽的杂交种。

对面一幅是打算表现圣父圣灵圣子三位一体的画。大体说来画家还没有把鸽子画糟,他画出的是一种鸟,可以叫鸽子,也可以叫微安道白母鸡〔66〕。上帝天父像美国惊险电影里装扮出来给观众看的西部蛮荒的土匪。

另一方面,圣子却是个快活的小青年,肚皮很漂亮,裹在一条像是浴裤的东西里。总体看属轻佻一族,手上握十字架的手法俏皮,有如握着网球拍。

可是,从远处一看,这些细节却混淆到了一起,仿佛是一列快要进站的火车。

第三幅画表现了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士兵们很想解决那哑谜,老为那画争吵。一个当兵的甚至觉得那是撒扎瓦峡谷的风景。但是画下却有德语题词:“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怜悯我等。”

帅克在出租马车上把那野地经台放稳了,自己坐到了车夫座旁边。随军神父在车里惬意地坐定,双脚搭在神圣的三位一体头上。

帅克跟马车夫谈起了战争。马车夫是叛逆派,对奥地利军队的胜利发表了种种意见,比如:塞尔维亚人没有给他们好日子过和诸如此类。过税收站时官员问带的是什么。

帅克回答:

“是神圣的三位一体,圣贞女玛利亚和随军神父。”

这时检阅场上的步兵部队等了很久,早已不耐烦了。因为一主一仆不得不到魏廷格那里去取体育奖杯,然后还得到布瑞伏诺夫的修道院去取圣体匣、圣饼盒和做弥撒用的其他附件,包括一瓶圣餐酒。从这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举行一场擂鼓弥撒可真是不简单。

“我们就这么糊里糊涂应付着,”帅克对马车夫说。

他说得对,因为等到他们来到练兵场台子上摆野地经台的桌子边时,随军神父又发现忘了请辅祭。

在那以前辅祭总是由一个步兵来做的,但是那人却自愿调去当电话兵,上了前线。

“别着急,长官,”帅克说。“辅祭的活儿我能对付。”

“你不会作吧?”

“干倒是没有干过,”帅克回答,“不过瞎放一炮也未尝不行。目前是战争时期。在战争时期人们就得作他们以前连梦也不能梦的事。我会用‘也和你的心灵同在’回答你那个滑稽的‘但愿主和你们同在’的。我觉得像猫儿绕着热粥转那样绕着你转几圈,然后给你洗洗手,从瓶子里倒倒酒……也不是多么困难的活儿。”

“好吧,”随军神父说。“可是,别给我倒水,最好是另外那瓶里装的也是酒。至于别的么,往左转往右转什么的我可以告诉你。我轻轻吹一声口哨就是往右转,轻轻吹两声就是往左转。你也用不着拖声拖气背什么弥撒书。这倒真的很好玩。你怯场不?”

“我干什么都不怯场,长官,即使当辅祭也不会。”

随军神父说“倒真好玩”,他倒是说对了。

一切都进行得像火烧房子一样快。

随军神父的讲话很简短。

“战士们,我们在这儿聚会,是为了在上战场之前让我们的心皈依上帝,希望上帝能赐予我们胜利,保佑我们平安。我就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祝你们万事如意。”

“稍息,”站在左翼的老上校发出命令。

擂鼓弥撒之所以叫“擂鼓”,是因为上了战场它也要服从部队战术的需要。在三十年战争〔67〕转战沙场时,部队的擂鼓弥撒有时可能作得极其冗长。

而在现代的战术里,部队运动往往迅速果断,因此擂鼓弥撒也同样需要迅速果断。

于是这次弥撒只用了整十分钟。而靠近神父的战士们又觉得奇怪:为什么神父作弥撒还吹口哨?

帅克很快就熟悉了暗号,一时往圣坛右边转,一时往圣坛左边转,别的都不说,只说一句话,“也和你的心灵同在”。

那样子倒像印第安红人围着一块献牲的石头跳舞,但是造成了良好的印象,因为它驱散了情绪低落的灰尘扑扑的练兵场的枯燥。练兵场后面是杏花林阴道和厕所。厕所的臭气代替了哥特式教堂馨香的神秘气味。

每个人都觉得好玩极了。站在上校身边的军官们在拿彼此开玩笑,因此一切任其自然。行与伍之间时不时传来一声“让我吧一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