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35/57页)
他有条腿有点瘸,那是他一个学生的爸爸来拜访他时造成的。他打了那孩子耳光,因为他对三位一体〔70〕的道理表现了某种怀疑。他自己也挨了三个耳光,第一个为了圣父,第二个为了上帝圣子,第三个为了圣灵。
他今天来是为了跟他的同事卡茨掏心窝谈谈,指引他走上正道的。他以这样的话开始:“我感到惊讶,你这儿竟然连耶稣上十字架的像也没有。那你每天到什么地方去祷告呢?你房间里的墙上连一张圣徒像也没有。你床头上挂的是什么?”
卡茨笑了:“那是苏珊娜和长老〔71〕,下面那个裸体女人是我一个老朋友。右边的是日本货,描绘的是歌舞伎跟日本老武士的交媾动作,很有创意的,对不对?每日祷告书么,在厨房里。帅克,去把它拿来,翻到第三页。”
帅克走掉了,厨房里清楚传出三个酒瓶瓶塞拔下的声音。
三瓶酒在桌子上出现时,虔诚的神父不禁大惊失色。
“这是一种圣餐用的低度酒,”卡茨说,“是雷司令,质量上乘,味道像墨塞尔〔72〕葡萄酒。”
“我是不会喝的,”虔诚神父顽强地说,“我是来跟你谈心的。”
“谈话总会谈干嗓子的,我亲爱的同事,”卡茨说。“你喝点酒我就听你说。我这人虚怀若谷,乐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虔诚的神父喝了一点酒,眼珠子转动起来。
“这酒可是魔鬼般地好喝,我亲爱的同事,是吗?”
狂信者正言厉色地说:“你说了粗话,你那个词〔73〕可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这只是个习惯而已,”卡茨回答。“我有时甚至发现自己说亵渎神圣的话呢。再给神父斟一点,帅克。我还可以向你肯定:Himmelherrgott,crucifix,sacra〔74〕这类话我都说的。我认为你只要跟我一样,在部队里呆久了,自己也会这么说的。什么Himmelherrgott,crucifix,sacra,说起来并不困难,也不复杂,对我们神职人员也都是很熟的话。那不是非常职业性的词语吗?再喝一点,我亲爱的同事。”
往日的教理问答教师机械地咂了一口酒,他显然想说点什么,但还在整理思路,没有出口。
“我亲爱的同事,”卡茨却说了下去,“鼓起劲来吧!别那么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好像人家五分钟后就要绞死你似的。我听人家说到过你。说是你有一个星期五因为弄错了日子,以为是星期四,在一家餐厅吃了一块排骨,急忙跑到厕所把手指伸到嘴里,想把它呕吐出来。〔75〕因为你以为上帝会消灭你。我可是在四旬斋节吃肉也不怕的,我也不怕什么地狱烈火。请原谅,继续喝。你现在好了一点吗?你对地狱的观点是否有了些进步呢?是否能跟得上时代和改革派的精神呢?我的意思是,等待可怜的罪人们的不但有一般的燃着硫磺火的大锅,而且还应该有帕频设计的快速沸腾壶〔76〕和高压锅。罪人要到人造黄油里炸了,要在电力烤栅里烤了,要在蒸汽碾子下碾几百万年了。还有牙医用的特殊器械收拾他的牙,他号叫时还要用留声机记录,把唱片送到楼上的天堂里去,让义民们听了开心。还有,在天堂里要喷洒科隆香水了,要听爱乐乐团演奏的布拉姆斯〔77〕乐曲了——演奏时间太长,使你恨不得跑到地狱或涤罪界去。为了让天使的翅膀不太费力,要在他们的屁股上安装螺旋桨了。喝吧,我亲爱的同事!帅克,给他倒点干邑白兰地。我觉得他不大舒服了。”
虔诚的神父猛醒过来,开始小声地说,“宗教是理性推理的事,谁若不相信三位一体的存在就……”
“帅克,”卡茨打断了他的话,“再给神父斟一点干邑,让他转过弯来!给他讲点什么吧,帅克!”
“启禀长官,”帅克说,“伏拉申附近有一位高级神职人员。那人在他的管家跟男仆卷款潜逃之后就雇了个女用人。到了老年,他开始钻研据说做过教皇的圣奥古斯都的作品。他在书里读到:谁若相信还有另一个半球谁就要进地狱。于是他叫来了女用人,说,‘听着,你有一回告诉我,说你儿子是个装配工,到澳大利亚去了。那就是说到另一个半球去了。但是按照圣奥古斯都的教导,谁若相信还有另一个半球谁就要进地狱。’‘神父大人,’那女人回答,‘可毕竟,我的儿子给我写来了信,还汇来了钱。’‘那正是魔鬼害人的陷阱,’高级神父说。‘按照圣奥古斯都的说法,澳大利亚是根本不存在的。你呀,你是上了反基督势力的当了。’到了礼拜天那神父就公开诅咒了女用人,而且大叫澳大利亚是不存在的。于是他们把他拉出了教堂,直接送进了疯人院。还有些人也是应该送进疯人院的。圣尔素拉姐妹修道院的人有一瓶圣贞女的奶,据说是她用来哺育圣婴耶稣的。在本内索伏有一座孤儿院,在他们从路尔德〔78〕去弄了些圣水来之后,孤儿们就害起了一种世界上从没有见过的痢疾。”
黑点在虔诚神父的眼前飞舞,他喝了第二杯干邑,酒力冲进了他的脑袋,他才又清醒过来。
他眨巴着眼睛问卡茨:“你信不信贞女玛利的纯洁受孕?你信不信保存在比亚里修道院里的施洗圣约翰的手指是真的?索性,你信不信天主?你要是不信,为什么又做神父?”
“我亲爱的同事,”卡茨亲切地拍拍他的背回答道,“在国家还没有不承认士兵上前线赴死前需要上帝保佑的时候,在神父还是一桩收入可观的差事,工作也不太累的时候,对我说来,那总比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和搞野战实习要好。当兵时我老是接受上级的命令,而现在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代表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我自己扮演着上帝的角色。我不愿赦免谁的罪我就不赦免,哪怕他们跪到地上求我。但是,现在你是很少见到有人走到那一步的了,他妈的。”
“我爱上帝,”这位虔诚神父宣布,开始打嗝。“非常热爱。给我一点酒,我尊崇上帝,”他说下去。“我非常尊崇他,膜拜他,我对谁都没有那么尊崇过。”
他用拳头捶着桌子,捶得酒瓶直跳。“上帝是崇高的存在,不属于尘世,他做的事是荣耀的。他是一种光辉的启示,谁要让我相信相反的话是办不到的。我也尊崇圣若瑟,尊崇所有的圣徒,只是圣徒萨拉皮扬除外,他那名字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