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34/57页)

烟草的蓝色烟雾从一营营士兵头顶直升云天,有如供神的馨香。军士们看见上校自己点起了香烟,便也点起烟抽了起来。

“让我们祈祷吧”的话终于发出。灰尘的旋风猛然扬起,一个灰色制服的方阵在魏廷格中尉的体育奖杯前跪下了——奖杯是中尉在维也纳至默德灵的“体育爱好者”长跑赛里获得的。

奖杯里斟满了酒,随军神父所号令的队伍对他的普遍看法是:“喝法挺在行。”

这一动作又重复了两次,然后又是“让我们祈祷吧”。这时军乐队便狠命地演奏起奥地利国歌来。然后是“立正”,“跑步——走”。

“把这些东西全收拾好,”随军神父指着野地经台吩咐帅克,“该送到哪儿去就送到哪儿去。”

于是他们像两个好孩子,坐了马车把所有的东西都送了回去,那瓶圣餐酒例外。

他们回到家里,叫跑了好大一圈的不幸的出租马车夫到团部去讨车钱。这时帅克对随军神父说:“启秉长官,辅祭跟他所辅助的人必须是同一个教派吗?”

“当然,”随军神父说,“要不然,弥撒就不起作用了。”

“那么,长官,我们犯了个大错误,”帅克说。“我什么教派都不是,所以我才一向倒霉呢。”

随军神父望了帅克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把剩下的圣餐酒喝掉,就想像自己已被收回了教会怀抱吧。”

12
一场宗教辩论

出了一件事:一连好几天帅克都没有见到这位部队灵魂的医生。随军神父的时间只分配在上班与寻欢作乐之间,绝少回家。一回来就像一只在屋瓦上做了爱情远征的喵喵叫的公猫,满身是没有洗过的脏污。

回家时如果还能表达意思的话,也不过对帅克说上两句崇高目标,神灵感应和沉思默想之类的话,然后就呼呼大睡。

有时候他也努力用诗歌说话,引用几句海涅的诗。

帅克又跟随随军神父给工兵作过一次擂鼓弥撒。由于某种错误,又请来了一位神父。那人以前是教理问答教师,虔诚得异乎寻常。当他的同行帅克请他喝口干邑酒时,他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酒是从帅克老挎着的军用水壶里倒出来的,水壶正是为了这类宗教功能而存在的。

“这酒是好牌子,”卡茨神父说。“喝几口你就回家吧。弥撒我一个人去作,因为我有点头疼,需要到野外去走一走。”

虔诚的神父摇着头走掉了。卡茨便像往常一样高贵地完成了任务。

这回变成我主耶稣的血的是加了汽水的酒〔68〕,布道时间也长一些,每三个字就带上句“什么的,当然”。

“士兵们,你们今天就要上前线什么的,当然,祝愿你们的心皈依上帝什么的,当然。你们会遇见什么情况什么的,当然,自己不会知道什么的。”于是,典礼台前就不断发出雷霆般的大吼:“什么的,当然”吼声混杂在上帝和圣徒的名字之间。

在神父激情洋溢文采飞扬的时候,他把萨伏伊的尤金亲王描绘成了圣徒,在工兵架桥时尤金亲王将会庇护他们。

不过擂鼓弥撒结束了,没有出现什么磕磕绊绊的意外。弥撒作得妙趣横生,工兵们望得津津有味。

回家时神父和帅克要带那折叠式野地经台上电车,人家却不让。

“我就拿这圣徒砸在你头上,”帅克对售票员说。

等他们终于回到家,却又发现圣体盒在路上什么地方丢失了。

“没有关系,”帅克说。“早年的基督徒是没有圣体盒也作弥撒的。如果我们在什么地方去登寻物启事,拾到它的诚实人可以要求报酬。而如果给的报酬是钱,那我就认为:拾到它的诚实人是不会出现的,虽然这种人确实存在。我们的团在布杰约维策时,有个当兵的是个可爱的老白痴。他有一回在街上拾到六百克朗,就把它交给了警察。报纸把他作为拾金不昧的诚实人作了报道,可那给他带来的只有不信任。谁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大家都说,‘你这个二百五,你干的这叫什么糊涂事呀,哼,你如果还有一点点荣誉感的话,你对自己就该厌恶透了’。那人有个女朋友,从此不再跟他说话。他休假回家,朋友们也都因此把他从酒店的舞会里赶了出去。他病了,心里太难受,最后他扑到了一列火车下面。还有,我们那条街上有个裁缝,他拾到了一枚金戒指。人家警告他,让他别交给警察,可他不听。他在警察局受到的接待和善得不同寻常。警察告诉他,有人报案说丢了一枚带钻石的金戒指。然后就望着他戒指上那块石头对他说,‘我的好心人,你很清楚你这石头并不是钻石而是玻璃。你那钻石卖了多少钱?对你们这样的拾金不昧的人我们太了解了’。结果是:另外有个人丢了一枚带假钻石的金戒指——种传家宝式的东西。可是那裁缝还是蹲了三天班房,因为他发起火来,侮辱了一个警察。他也得到了法定的十分之一的报酬,一克朗二十赫勒,因为那假东西只值十二克朗。但他把那钱扔到了失主脸上。失主认为他侮辱了他的荣誉,又告了他一状。于是他又被罚了十克朗。从那以后他就到处宣扬,每个拾金不昧的人都该挨二十五鞭子,抽得又青又紫,当街抽,让大家牢记,吸取教训。我认为是不会有谁把圣体盒送回来的,即使圣体盒背上有团队的徽记,因为谁也不愿跟部队的财产打交道。为了避免进一步惹麻烦,人家宁可把它扔进什么地方的水里。昨天我在金花环酒店跟一个乡下人聊天。那人五十六岁,想去找诺瓦帕卡的地区中央代表〔69〕办公室,去问他们为什么征用了他的马车。他被地区中央代表办公室赶出来时,行李火车正好进站。他在广场上站了站,望了一眼,一个年轻人便请他在前来拉部队罐头的马旁边站一站。可他从此便也没有回家。行李火车开动时这人给带走了。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匈牙利。在那儿又轮到他找别人替代自己在行李火车上站一站了。他是靠这个办法救了自己的。否则他会一直给拉到塞尔维亚去的。回到匈牙利时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也不敢跟部队财产沾边了。”

晚上那位曾经想参加早上工兵擂鼓弥撒的虔诚神父来拜访他们了。那是个狂信的人,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送到上帝身边。他在作教理问答教师时曾经用扇耳光的办法培养过儿童的宗教情绪。不同的杂志上不时地出现过关于“虐待狂教理问答教师”、“扇耳光的教理问答教师”的报道。他深信桦木棍子能帮助孩子熟悉教理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