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54/57页)
“睡觉去,帅克,”中尉发出命令,“你可能会这样废话连篇一直讲到明天早上的。”他自己也上了床。晚上他梦见了帅克,帅克把王储的马也偷来送给了他。他梦见王储在检阅时发现了那匹马——倒霉的路卡什中尉正骑在马上。
到了早上,中尉感觉好像度过了一个放纵淫乱的夜晚,头上挨了许多揍。一个异常恼人的噩梦纠缠着他。那可怕的梦弄得他筋疲力尽,天快亮时才睡着,却又被敲门声弄醒了。帅克那善良的脸出现了,请示他什么时候叫醒中尉。
中尉在床上叹了口气:“滚开,你这个魔鬼!这简直就是地狱!”
但是他起了床,帅克给他送来了早餐,却提出了一个叫他大吃一惊的新问题:“启禀长官,你还愿不愿意我再给你搞一条挺乖的小狗狗?”
“你知道,帅克,我真恨不得送你上军事法庭呢,”中尉叹了口气。“可他们只会判你无罪的,因为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你这种奇迹般的笨蛋。你照照镜子自己看看,望着你那愚蠢表情你不觉得恶心吗?你是我所见到的大自然最离奇的构想。现在你给我说实话,帅克,你真的喜欢你自己吗?”
“启禀长官,不喜欢。镜子里的我多少有点歪扭。那镜子切得不好。中国人斯但涅克的铺子里有个哈哈镜,谁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都会想呕吐。嘴像这样,脑袋像废水水桶,肚子像喝得烂醉的教士。简而言之,完全是个稻草人。后来波希米亚的总督也从那里过,也在哈哈镜里看见了自己。那镜子只好马上撤掉了。
中尉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认为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咖啡上而不在帅克身上为好。
帅克已经在厨房里逍遥地干起活来。路卡什中尉听见他在唱歌:
格林伏穿过了宝德门,
刀光闪闪他哭坏了美人。
然后厨房里又传来另一首歌:
我们就是吵闹的男孩,
能博得每个姐儿喜爱,
工资到手把干草晒。
“你可真是在晒干草呢,你个王八蛋,”中尉心想,吐了口痰。
帅克的脑袋在门口出现了。“启禀长官,军营里来人叫你,要你马上去见上校。他的传令官来了。”
他又机密地说:“说不定就为了那条狗呢。”
“我已经听见了,”中尉说,而传令官原打算到了客厅再向他报告的。
说这话时中尉情绪沮丧,然后走了出去,像要杀了帅克似的瞪了他一眼。
这回不是团队报告会,而是更糟糕的东西。中尉走进上校办公室,上校坐在椅子上凶狠地皱着眉头。
“两年前,”上校说,“你曾经申请调到布杰约维策的91团去。你知道布杰约维策在哪里吗?在伏尔塔瓦河上,对,在伏尔塔瓦河上,奥赫热河或是什么河就在那地方跟它汇合。可以说那城市很大,而且很友好,如果我没有错的话,还有一道河堤。你知道河堤是什么吗?就是修建在河上的墙壁,对,不过,那跟我们这事没有关系。我们在那儿演习过的。”
上校住了嘴,望着墨水瓶马上转入了另外一个话题:“我的狗跟了你之后就毁掉了,什么都不吃。你看,墨水瓶里有苍蝇。很怪的,冬天会有苍蝇掉进了墨水瓶,这就是没有秩序。”
“好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你个老不死的混蛋,”中尉心里想道。
上校站了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走了一两圈。
“为了制止这类事情再次出现,我考虑了很久对你该怎么办,中尉。我想起你曾申请调到91团去。上峰最近通知我们,91团军官严重缺员,因为军官都被塞尔维亚人杀了。我向你保证,三天之后你就可以到布杰约维策的91团去了。他们正在那里组建一个前线步兵营。你不用感谢我,军队需要军官,那种……”
他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便看了看表宣布:“现在是十点半,正好到团队报到处去。”
愉快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中尉离开办公室时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来到志愿兵学校,在那里宣布他马上就要上前线,因此要在内卡赞卡举行一个告别晚会。
他回到家里对帅克含蓄地说:“你知道不,帅克,什么叫步兵营?”
“启禀长官,步兵营就是‘士兵步行的营’,步兵连就是‘士兵步行的连’,我们说话总图简便。”
“非常好,帅克,”中尉语气庄重地说。“我想告诉你,你要跟我一起去士兵步行的营了——如果你喜欢那简便说法的话。上了前线你可别再像在这儿一样搞些丁丁当当响得可怕的东西。你高兴吗?”
“启禀长官,我非常高兴,”好兵帅克回答。“要是为了皇帝陛下和王室我们俩双双倒下死掉,那真是最美妙不过了。”
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尾声
在我写完《好兵帅克和他在世界大战中的命运》第一部(《上火线以前》)时,我愿意宣布,还有两部续集:《在前线》和《作俘虏期间》即将在短期内陆续出版。在这两部续集里当兵的和老百姓都还要继续跟现实生活里一样讲话,做事。
生活不是精心塑造女孩子的学校。人人都照自己的性格说话。礼仪司司长顾思先生说起话来跟圣餐杯酒店老板帕里威茨就大不相同。我这本书既不是厅堂礼仪参考书,也不是上流社会的词汇手册,它只是一个时期的历史画卷。
在需要使用粗话时(实际上话就那么说的),我并不觉得照原样写下来有什么可耻。我把绕来绕去的委婉和吞吞吐吐的含蓄看作是虚伪的最愚蠢形式。那样的东西在国会里也使用。
从前有人说,有良好教养的人什么东西都可以读。这话说得对。在完全自然的东西面前大惊小怪的只有最恶劣的流氓和制造脏污的能手。怀着他们那可鄙的虚伪道学气,他们总是疯狂攻击个别词语而置内容于不顾。
多年前我曾读过一篇对一部中篇小说的评论。因为作者写过,“他擤了鼻涕,擦掉了”,评论家就非常生气,说那种写法违背了一切美与崇高的事物,而作家给予人民的应该是美与崇高。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例子,说明太阳底下能孳生出多么无聊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