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46/57页)

范涅克回来报告说巴龙已经捆了起来,路卡什中尉说:“我这人你很了解,范涅克,这种事我并不喜欢做,但是无可奈何。首先你得承认,从狗嘴里抢走骨头,狗总是要叫的。我不愿意身边有个讨厌的家伙。其次,捆巴龙对所有的士兵也会产生道德上和心理上的巨大影响。那些步兵连的王八蛋知道明天或后天就要上前线时,是会恨不得为所欲为的。”

路卡什中尉形容憔悴,说话时口气却平静:“前天我们搞夜间演习,你知道我们是要在制糖厂后面跟志愿兵学校的人比赛的。第一组是先头部队,沿着街道静悄悄地前进,因为是我亲自指挥的。第二组应该往左走,派出先遣巡逻队到制糖厂坡下去,可他们那派头倒像是去野餐,又是唱歌又是顿脚,闹得说不定连营地里都能听见。那以后是右翼的第三组,应该到森林下面去侦察地形。他们距离我们大约有足足十分钟路程,但就在那么远的地方你也能看见那些混蛋在怎样抽烟。黑暗里有一点一点的火星。第四组应该组成后卫部队,可是只有上帝自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突然在我们的先遣部队前面出现了,被当做了敌人。我自己的后卫部队迎面逼来了,我只好撤退。我接手的11步兵连就是这样!我能拿他们怎么办?要是真打起仗来,他们能表现得怎么样?”

路卡什中尉抓住后勤军士长的手,露出一副殉道者的苦相,鼻头似乎更尖了。

“别太为这事着急,长官,”后勤军士长努力安慰他。“别太为这事头痛。我已经呆过三个步兵连了,每一个连都是跟整个的营一起崩溃的。只好一个又一个地重新组建。而每一个步兵连也都跟别的步兵连一模一样。没有一个能比你这连好一丁点儿,长官。最糟糕的是9连。跟全体士官一起都成了俘虏,包括连长在内。倒是我幸免了,因为我到团队火车去为连队领朗姆酒和葡萄酒去了。这样,除了我,他们就都尽了他们的本分。

“你还不知道呢,长官,在你谈到的上次那个演习里,原定要包围我们连的志愿兵学校一直跑到诺仪西勒教堂去了。他们不断往前走,走到第二天早晨,前哨部队远到了沼泽地。那队伍是萨格纳上尉带领的,要是天没有亮,他们说不定还会冲到索菩隆去呢。”后勤军士长口气神秘地说了下去。他觉得这种事很有趣,记得很清楚。

“你知道吧,长官?”他机密地眨眨眼,说,“萨格纳上尉就要提升为我们步兵营的营长了。正如军士长黑格纳上士所说,前不久他们都认为要任命的原来是你,因为你在我们这儿资格最老,可是后来他们说师部给旅部的命令是:已经任命的是萨格纳上尉。”

路卡什中尉咬了咬嘴唇,点燃了香烟。这事他全知道,而且深信自己受了委屈。萨格纳上尉两次越级提拔超过了他。不过他没有说话,只说,“啊,当然,萨格纳上尉……”

“这事我不能说很满意,”后勤军士长口气机密地说,“军士长黑格纳上士说,在塞尔维亚战争刚开始时萨格纳上尉很想在黑山附近有所表现,便把他营里的一个又一个的连队往塞尔维亚人阵地的机枪口赶,尽管完全没有必要。何况把步兵往那里赶也毫无用处,因为要把塞尔维亚人从那峭壁上赶走,非得有大炮不行。整整一个营只活出来八十个人;萨格纳上尉手臂也受了伤,然后在医院得了痢疾。然后又在布杰约维策的团队上出现了。有人说昨天晚上他在军官俱乐部说到他是如何渴望到前线去,到那里去实现自己的价值,赢得荣誉勋章,即使把整个的步兵营丢在那里也在所不惜。因为塞尔维亚之役他受过斥责,可现在他要不是跟全营一起阵亡,就是被提拔为中校。但是整个步兵营必须作好西进的准备。我认为我们也面临着这种危险,长官。不久以前军士长黑格纳上士说过,你跟萨格纳上尉处得不太融洽,他要派11连去打头阵,而且放到最危险的阵地上去。”

后勤军士长叹了口气:“像现在这样,部队又多,战线又长,我相信你只能依靠巧妙的操作才能取得更大的成绩,不能死打硬拼。这种事我在杜克拉就见过。那时我在第10步兵连,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忽然来了命令:‘停火。’于是大家停止开枪,只等俄国人闯进来。我们很有可能一枪不放就把俄国人俘虏了,但不幸的是,那时‘铁苍蝇’〔72〕正紧靠在我们右边,而那些愚蠢的民团一听说俄国人靠近就害怕了,在雪地里往坡下跑,像坐了滑板一样。我们得到命令说俄国人已经突破了左翼阵地,我们必须马上赶到旅部策应。那时我因为没有找到团队的火车,留在旅部检查连队的给养账。第10步兵连的第一个人就是那时到达旅部的。黄昏时来了一百二十个人,别的人显然是在撤退途中迷了路,在雪地上像坐雪橇一样滑了下去,不知怎么落到了俄国人阵地上。那可真吓人,长官。俄国人在喀尔巴阡山的上上下下都布满阵地。这时候,长官,萨格纳上尉却……”

“啊,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谈什么萨格纳上尉了,”路卡什中尉说。“那事我全知道。顺带说一句,别希望下回有袭击和进攻时,你还有机会到团队火车里领朗姆酒和葡萄酒。有人已经告诉过我,你的酒量大得吓人。谁见了你那红鼻头,都立即会明白自己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

“酒就是从喀尔巴阡山喝起的,长官。那里强迫我们喝酒,确实是强迫。伙食团的饭菜送到山顶时全都冰凉了。我们的战壕埋在大雪底下,又不准生火,因此只能靠朗姆酒活命。要不是有了我,我们就会跟别的连队一样,连朗姆酒都没有喝的,都得冻坏。大家都喝朗姆酒,这就是喝出红鼻子的原因所在。红鼻子也有它的不利之处,因为连里有命令,只挑红鼻子参加巡逻。”

“现在冬天已经过去,”中尉话外有话地说。

“我告诉你,长官,朗姆酒在前线是一年四季必不可少的,果酒也一样。可以说它能让人开心。人呀,喝上半饭盒葡萄酒和四分之一升朗姆酒就可以跟任何人打起架来……是哪头骡子又在敲门了?门上写的话你就不认识吗?‘别敲门,进来’。”

路卡什中尉在椅子上向门口转过身去,注意到那门轻轻地、慢慢地开了,好兵帅克轻轻地慢慢地踏进了第11步兵连的办公室。站到了门口他还行着礼。说不定敲门时也望着“别敲门”行礼呢。

他行礼时永远有那满足而快活的面孔生气勃勃地配合着。他穿着那套一本正经的奥地利步兵制服,很像是古希腊的盗窃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