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20/56页)

然后,13步兵营再次集合回到了车厢。可是过了不久,玛图西齐又从车站司令部带回来消息:他们三小时后才能离开。因此士兵们又给放出了车厢。列车快出发时,杜布中尉进了军官车厢,样子非常激动。他要求萨格纳上尉立即把帅克送进监狱。杜布中尉在教书时已是老牌告密人,很喜欢跟士兵们搭讪,为的是刺探他们的思想,同时找机会教育他们,向他们解释他们是为何而战,目的何在。

在巡视过程里他在车站后面看见了帅克。帅克站在一盏灯旁,很感兴趣地看着一张慈善战争彩票的卡片。卡片上是一个奥地利士兵把一个瞪着眼的大胡子哥萨克钉死在墙壁上。

杜布中尉拍了拍帅克的肩膀,问他喜欢那卡片不?

“启禀长官,”帅克回答,“这画有点傻。我见过许多傻卡片,可没见过傻到这样的。”

“你凭什么说不喜欢?”杜布中尉问。

“我不喜欢这卡片,长官,因为那士兵用错了发给他的枪。你知道,在墙壁上太容易把刺刀戳断了。而且,就整个情况而言,也完全没必要,他说不定还会上军事法庭的。俄国人既然已经举手投降,他就已经是俘虏,而对待俘虏就必须讲究分寸,因为他们毕竟也是人。”

一听这话,杜布中尉决定继续发掘帅克的思想。于是问道:“那么,你是为俄国人难受了,对吧?”

“我为两个人都难受,长官。我为俄国人难受,因为他给钉在了墙壁上;我为这个兵难受,因为他可能为此坐牢。你知道,长官,他那么一做,刺刀肯定会断,而且没有好处。你看,他那刺刀戳的地方看来是堵石墙,而钢是脆的。战争开始前我当过正规兵。那时我们连有个上尉,满嘴粗话能超过老资格的军士长。到了检阅场上他常对我们说:‘叫你们“立正”,你们就得瞪着眼珠子,像只蹲在干草上拉屎的猫,你们这些混账猪猡!’但是在别的方面他倒是蛮不错的。有一年过圣诞节,他发了疯,为连队买了整整一车椰子。我是从那时起才知道刺刀有多么脆的。半连人的刺刀都因为砍椰子砍缺了。我们中校把全连人都关了禁闭,三个月不准出营房。中尉自己也给软禁了……”

杜布中尉望着好兵帅克那心平气和的面孔,气得要命,愤怒地问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我知道你,长官。”

杜布中尉又是转眼珠又是顿脚:“我告诉你,你还不知道我。”

帅克再次心平气和地说,就像报告上级:“我知道你,启禀长官,你是从我们步兵营来的。”

“你还不了解我,”杜布中尉再次大吼。“你也许可能了解我好的一面,但是,你就等着瞧我厉害的一面吧。我可是不好惹的。别以为我好对付,无论什么人到了我手下都得哭鼻子。好了,你了解我了吗?或者说,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了解你,长官。”

“我告诉你最后一次,你并不了解我,你这骡子,你呀。你有弟兄没有?”

“启禀长官,有一个。”

杜布中尉叫帅克那心平气和的冷静脸色气坏了,再也按捺不住,又大吼起来:“你那弟弟也肯定跟你一样,是头大笨骡子。他是干吗的?”

“是干老师的,长官。现在在部队里,已经通过了军官考试。”

杜布中尉像是要拿他那佩剑捅死帅克似的望着他。帅克以尊严的心平气和面对他的气急败坏。两人的整个谈话于是以一个字结束:去!

两人各自走掉,各有各的心思。

杜布中尉想的是找上尉把帅克送进牢里;帅克想的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愚蠢军官虽多,像杜布中尉那样的驴子,在团里却独一无二。

那天杜布中尉下定了决心要教育众人,在车站后面又找到了新的对象。那里有团队里的两个士兵,但是属于另外一个连。两人在黑暗里跟两个妓女用磕磕巴巴的德语讨价还价——车站附近游荡着好几十个妓女呢。

帅克离开时听见远处传来杜布中尉尖利的声音:“你了解我是什么人吗?……但是我告诉你,你并不了解我,那你就等到了解我的时候吧。你也许可能了解我好的一面!……我告诉你,你会看到我厉害的一面的!我会让你哭鼻子的,你们两个混蛋骡子……你们有弟兄没有?……你们那弟兄也肯定跟你们一样,都是些大笨骡子!……他们是干吗的?……你们是行李车厢的?……那好……记住,你们是军人……你们是捷克人吗?你们知道吧,帕拉茨基说过:即使奥地利不存在,我们也得创造出一个奥地利来……去!……”

不过,杜布中尉的巡视调查并没有纯粹积极的后果。他又挡住了三四拨军人,他那让人“哭鼻子”的教育企图却都落了空。这些要给送上前线去的“材料”素质太差,杜布中尉能从他们的脸色看出,他们对他的印象肯定很不愉快。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其结果就是他在火车出发之前要求萨格纳上尉把帅克抓进监狱去。他努力用好兵帅克那极端傲慢的行为证明必须把他隔离起来。他把帅克对他最后问题的如实回答〔30〕叫作“态度恶劣”。这样的事如果放任自流,军官总体在士兵眼里就会失去尊严。对此军官们肯定不会怀疑。战争开始前很久他就亲自跟地区的中央代表谈过一个道理:军官们必须努力在部下面前保持相当的尊严。

地区中央代表也是同样的意思。尤其是在现在,在战争时期,越是接近敌人,士兵们就越应该感到恐怖。为了这个理由他要求对帅克执行纪律处分。

作为正规军军官,萨格纳上尉很讨厌这些来自各行各业老百姓生活的预备部队军官。于是他警告杜布中尉说,这类性质的投诉只能用报告形式提出,而不能像小商小贩卖土豆讨价还价的奇怪办法。至于帅克本人,负责惩罚他的直接长官是路卡什中尉。这种事只能打报告,从连队送到营部。而这一点中尉毫无疑问应该是很明白的。要是帅克犯了错误,他就应该上连队报告会;如果他申诉,还得上营部报告会。但是,如果路卡什中尉认为杜布中尉的话是正式的惩罚通知,而且不反对,萨格纳也不反对传讯帅克。

路卡什中尉不反对传讯,但是他指出,据他从帅克平时告诉他的话看来,他确实知道帅克的弟弟是教师,而且是预备部队军官。

杜布中尉犹豫了,解释说他是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要求处罚的,当事人帅克无法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给人以傲慢、恶劣、不尊重领导印象的不过是他的回答。何况从那人的样子看来,头脑昏聩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