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39/56页)

杜布中尉立即去了他们那里。

“这儿出什么事了?”他声音严厉地说,对直站到了帅克面前。

“启禀长官,”帅克代表大家回答,“我们在看。”

“你们在看什么?”杜布中尉大叫。

“启禀长官,我们在看沟下面。”

“是谁批准你们看的?”

“启禀长官,这是我们在布路克时的施瑞德上校的愿望。我们快要上前线时他来告别。他在谈话时要我们在经过撤退后的战场时,非常仔细地查看一下,看战斗是怎么样进行的,看看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在这个壕沟里,我们可以看见每个军人在撤退时必须扔掉的东西。启禀长官,我们在这儿看见了一个军人随身拖着各种各样没有用的东西是多么愚蠢。他是背着不必要的包袱在不必要地受累呢。拖上那么大的累赘,他打仗是轻松不了的。”

杜布中尉心里突然升起了希望。他终于可以抓住帅克,以反战宣传的叛国罪把他送上战时擂鼓军事法庭了。于是立即问道:“那么,你是认为军人应该把子弹或是刺刀扔掉,就像我在这儿看见的这样吗?”

“啊,当然不是,啊,不是,启禀长官,”帅克温和地微笑着回答。“但是,请看看这下面,看看那个扔掉的金属马桶。”

果然,堤坝下很惹眼地躺着一个锻打的上了珐琅的马桶,已经生了锈,跟其他罐子的零碎破片躺在一起。这些再也不能家用的东西被车站站长堆到了这里,留给后世的考古学家探讨。考古学家们发现这个居民点时准会高兴得发疯。上学的孩子们将要研读一个“珐琅马桶时代”。

杜布中尉瞪大了眼望着马桶,但是没有办法,只能承认它确实是那类“退伍老残废军人”之一,那“老军人”的花样年华一直是在床底下度过的。

这东西给了每个人强烈的印象。杜布中尉闭了嘴,帅克倒吹了起来:“启禀长官,从前,在泊杰布拉迪温泉就有过许多关于马桶的趣事——我是在维诺赫拉迪一个酒店里听说的。那时候,你看,他们在泊杰布拉迪出版了一个省一级的小报,叫作《独立》。背后的主要人物是一个泊杰布拉迪的化学家。他们让朵马日利采的拉纪斯拉夫·哈耶克作了编辑。那位化学家是个很怪的人,喜欢收集老罐子和其他的零碎陶瓷,后来居然像个博物馆了。有一回那位朵马日利采的哈耶克邀请了一个朋友到泊杰布拉迪去。客人也是个报人。两人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见面,一见面就喝了个烂醉。那位报人答应他的朋友,为了回报这次开怀畅饮,要写一篇小品给《独立》——那份使哈耶克不能独立的独立报纸。于是他写了一篇小品谈了一位收藏家。说是那收藏家在易北河沙滩上发现了一个金属老马桶,认为那是圣徒温策斯拉思的头盔。他大肆宣传,连赫拉德茨的布尔尼齐主教也带了随从旌旗招展地来参观了。于是泊杰布拉迪的化学家认为那篇小品写的就是他,跟哈耶克先生吵了一架。”

杜布中尉真恨不得把帅克推下坝去,但是他强忍住了,对大家喊道:“告诉你们,别老在那儿望着浪费时间!你们还不知道我呢,但是你们就等着知道我的时候吧!”

“帅克,你留下!”帅克正要跟大家一起回车厢,杜布中尉叫道,口气严厉。

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杜布中尉苦苦思索,想找出吓人的话说。

但是帅克打断了他的话:“启禀长官,气候如果继续这样就好了。白天不太热,夜晚也确实舒服。倒真是打仗的好时机。”

杜布中尉抽出了连发枪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启禀长官,我知道。路卡什中尉也有一把这样的,你知道。”

“那么你就别忘记了,你这个王八蛋。”杜布中尉威风凛凛地说完,收回了枪。

“你应该知道,你要是继续搞你那套宣传,就会遇上很不愉快的事的。”

杜布中尉走掉了,自言自语地重复道:“对,‘你那套宣传’,我说得真好。”

帅克在回到自己的车厢前转了一圈,对自己嘟哝道:“我应该把他算做哪一类呢?”他越是琢磨心里越是有了数。杜布中尉应该算是“半臭屁”一类。

“屁”这个字从难以稽考的时代起就在军队的字典里饱受了青睐。这个荣誉头衔主要是赠与上校或老资格上尉和少校的,级别高于常用术语“混蛋老头儿”。没有了“混蛋”这个词,“老头儿”只表示对上校或少校的一种友好的赞美。这些人虽然常发脾气,却很喜欢部下,保护部下不受别的团队欺负,特别是在别人的巡逻兵在酒店把他们圈起来,而他们的假期并没有延长的时候。“老头儿”能照顾自己士兵的利益,坚持要办好他们的伙食,不过也总遇上麻烦,老是忙个不停——因此就叫他“老头儿”。

但是,如果老头儿给官兵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设想出许多夜间作业和类似的东西,他就成了“混蛋老头儿”了。

如果“混蛋老头儿”的“混蛋”提到最高程度,老欺负人,老顽固不化,他就转化为“臭屁”了。“臭屁”一词内涵丰富。而老百姓生活里的“臭屁”跟军队里的“臭屁”又大异其趣。

前者,即老百姓的“臭屁”,也是一种高级官员,这称号是由政府机关的差役和下属颁赠的。“臭屁”是官僚,也是市侩。他有可能,比如,埋怨文稿没有用吸墨纸吸好,或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在人类社会是个完全愚蠢和混蛋的稀罕物事。那样的笨骡子偏要假充斯文,希望什么事都明白,什么事都能阐述,可也什么事都叫他生气。

任何在部队服过役的人对这类稀罕物事跟穿军装的“臭屁”们的区别当然很清楚。在部队里,这个词儿的意思是混蛋的“老头儿”,确实混蛋的,在一切事情上都弄得自己混蛋透顶的。不过,碰了钉子这些人也还得收手。他不喜欢士兵,老跟他们一无所获地纠缠。这种人是享受不到“老头儿”或“混蛋老头儿”的尊号的。

在有些驻防地点,比如在纯妥,士兵们常常不说“臭屁”而说“我们那老臭粪”。这话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只指年纪较大的人。帅克在心里为杜布中尉命名为“半臭屁”时,曾经作过逻辑诊断。在年龄上和级别上,实际上在一切问题上,杜布中尉要当个“臭屁”还有百分之五十不够格。

脑袋里带着这些想法,他回到了车厢,却碰见了勤务兵库纳特。库纳特的面颊肿了起来,嘟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说他刚才遇见主人杜布中尉,莫名其妙地挨了他好几个嘴巴,因为据说他抓住了证据,说他跟帅克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