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40/56页)

“如果是那种情况,”帅克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就要去报告。奥地利的士兵是只能在几种情况下容许别人打嘴巴的,你那位主人超过了界限。正如萨伏伊的尤金亲王常说:‘只能到此为止的界限。’现在,你自己必须去报告,你要是不报告,我就打你嘴巴,让你明白什么叫军纪。从前,在卡尔林的军营里有一个中尉,名字叫豪斯纳。他也有个勤务兵,也打他嘴巴,而且踢了他。有一回这个勤务兵挨了很多嘴巴,被打得晕头转向,就去报告了。可到了那里,却糊涂了,说是他叫那人踢了。于是他那主人就能证明他在撒谎,因为那一天他恰好没有踢他,而是只打了他嘴巴。结果是,那位善良的勤务兵因为诬告蹲了三个星期班房。

“但是那事并不影响我们这个案子,”帅克说下去。“正如侯比西卡医生常说的:你在病理研究室解剖尸体,不管那人是吊死的还是服毒死的,结果都一样。不过,我愿意陪你去。在部队里挨几个嘴巴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库纳特给打糊涂了,听凭自己被帅克带着去了军官车厢。

杜布中尉在窗户上探出身子大吼:“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王八蛋?”

“摆出尊严来。”帅克怂恿库纳特,推着他向车厢走去。

路卡什中尉在走廊里出现了,身后是萨格纳上尉。

跟帅克打过太多交道的路卡什中尉着实吃了一惊,因为帅克再也不是平时那么善良庄重,脸上的表情少了厚道,似乎要闹什么不愉快。

“启禀长官,”帅克说,“这件事一定得报告报告。”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在这儿出洋相了,他妈的,帅克,我真腻味了你那一套。”

“你能宽容我吗,长官,”帅克说。“我是你的连传令兵;而你呢,如果开恩容许我这么说的话,你是11连的连长,长官。我可以理解,这事非常特别,但是,我也知道:杜布中尉是归你管的。”

“你这完全是发疯,帅克,”路卡什中尉插嘴说。“你喝醉了,你还是走开的好,明白吗?你这个混账傻瓜王八蛋,你呀。”

“启禀长官,”帅克说,把库纳特推到前面,“这跟在布拉格很相像。他们打算使用护栏,避免行人给电车压伤。可是发明人却在进行实验时死去了,后来市政委员会只好对他的寡妇做了补偿。”

萨格纳上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头同意,路卡什中尉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凡是出了事都得报告,长官,”帅克坚定不移地说。“我在布路克当连传令兵的时候,你就告诉过我,长官,除了执行命令,我还有别的任务。你说我必须知道连里发生的每一个事件。我愿意在这个指示的基础上禀报你,长官,杜布中尉完全无缘无故地打了他的勤务兵嘴巴。启禀长官,这话我原可能不告诉你,不过,杜布中尉是由你指挥的,我知道,于是我对自己说:这事非得报告不可。”

“真是件怪事,”萨格纳上尉说。“你为什么要像这样推库纳特呢,帅克?”

“启禀长官,凡是有事都得报告。他给打糊涂了。他叫杜布中尉打了嘴巴,自己不能来报告。启禀长官,你应该看一看他那膝盖头在怎么样地发抖。因为非报告不可,他已经吓得没有命了。要不是因为我,他是可能根本不来报告的。就跟毕托韶伏来的那位库德拉一样。他在正规部队服役时,不断地一个又一个地坚持报告,后来终于被调到了海军。他在海军里也是个难缠的人物,后来被宣布当了逃兵,逃到太平洋一个小岛上去了。他在那里结了婚,还跟旅行人哈扶拉萨谈过话。哈扶拉萨简直没想到他并不是土著……一个人就因为脸上挨了几个愚蠢的嘴巴,非得报告不可,当然是极端痛苦的事。他不想来,是因为他说过他不愿意来。总而言之,他嘴巴挨得太厉害,打糊涂了,甚至不知道脸上挨了些什么。他根本就不想来报告。他愿意让自己再挨嘴巴,再挨更多的嘴巴。启禀长官,你看看他吧。他为这事简直就拉了稀。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他可真需要立即来投诉说他挨了嘴巴。但是他怕投诉,因为他明白,正如某位诗人所说:‘做一朵朴素的紫罗兰’会要轻松得多。而他是给杜布中尉当差的,你看。”

帅克把库纳特往前面推,说,“别那么哆里哆嗦,像白桦树叶子一样了吧。”

萨格纳上尉要库纳特向他报告事情经过。

可是库纳特全身发抖,坚持说杜布中尉从来没有打过他嘴巴,可以向杜布中尉调查。

库纳特这个叛徒,全身发抖,越来越不像话,最后甚至说那事整个儿就是帅克瞎编的。

最后解决这个尴尬问题的却是杜布中尉自己。他突然冒了出来,对库纳特大叫:“你还想再挨几个嘴巴吗?”

于是真相大白。萨格纳上尉干脆告诉杜布中尉:“从今天起库纳特调营伙食团。至于你的新勤务兵问题,自己去向后勤军士长范涅克申请吧。”

杜布中尉敬完礼出门时对帅克说:“我愿意打赌,你总有一天要给绞死的。”

他走掉之后,帅克向路卡什中尉温和友好地说道:“从前有一位先生也对另外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木尼乔伏—赫拉地席切。他得到的回答是:‘那咱俩就到绞刑场见。’”

“帅克,”路卡什中尉说,“你真是个混蛋傻瓜,不许再跟平常一样在我面前说‘启禀长官,我是个混蛋傻瓜’什么的。”

“很有意思,”萨格纳上尉把身子探出窗户说。他倒很乐意离开窗户,可是已经来不及,因为灾祸已经以杜布中尉的形式出现了——杜布中尉正站在窗户下。

杜布中尉以表示歉意开始,说是他在阐述东方战线进攻的种种理由时,萨格纳上尉走掉了,没有听见。

“如果我们要想理解这次伟大的进攻,”杜布中尉对着窗户喊叫起来,“我们就必须看清四月以来进攻势态的发展。我们必须突破俄国人的防线,而且发现喀尔巴阡山与维斯杜拉河一线是最容易突破的地区。”

“我没有跟你争论这个问题。”萨格纳上尉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就离开了窗户。

半小时后火车继续向散诺克前进。萨格纳上尉在座位上伸直身子假装睡着了,好让杜布中尉忘掉他那套关于进攻的陈腐结论。

在帅克的车厢里巴龙不见了。事实是,他请求容许他用面包把烧猪肉的大锅擦干净,得到了同意。现在,他正在野战厨房的车厢里,处境很尴尬。因为火车一开动,他就一头栽进了大锅,只露出了两条腿在锅外。不过他逐渐适应了这个姿势,大锅里就传出了舔嘴咂舌的声音。倒像是刺猬追赶甲虫。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了巴龙在乞求:“看在上帝的分上,老兄,扔给我一块面包吧,这下面还有好多好多的汁呢。”他的这支田园牧歌一直唱到下一站。他们到站时11连的大锅已经舔得干干净净,里面的金属部分像镜子一样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