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24/60页)
“乔治什么时候会因有人打了他就骂娘呢?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这也是我痛哭的另一个原因。当然,我知道,我打他的真正原因是,像乔治这样的人有可能使我忘记我的兄弟。”
“那不好吗,你也许确实应该让某个像乔治这样的人试一试。”
“也许我应该那样做。”她说。像往常一样,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勉强的微笑,那意思显然是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宝贝!——我于是生气地说:“既然你懂得其中的道理,又为什么不照着做点什么呢?”
她再次露出勉强的微笑:“再不会有人像我的兄弟那样爱我了。他真的很爱我。乔治会跟我做爱,但那不是同一回事,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已拥有过最美好的一切,而如今除了性关系,已别无所有。这话有什么错呢?你说这话有什么错呢?”
“你用那样的口气跟我说‘这有什么错呢’,我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了,尽管我仍觉得你的话总有不对头的地方。”
“什么地方不对头?”她的声音变得很怪异,这使我更加生气起来:“你根本就没有试一试,没有试一试。你只是放弃这种努力。”
“你的一切太美满了。”她说,再一次暗示维利,这一下我无言以对了。这回轮到我想哭了,她看了出来,便以一个比别人经受过更多磨难的人的口吻说:“别哭,安娜,你绝对没有这个必要。好了,我得去洗洗脸准备吃午饭了。”她走了出去。所有的年轻人都围着钢琴在唱歌,我于是离开大厅,朝刚才乔治待过的地方走去。我拾级登上两旁长有荨麻与花紫树的小山坡,发现他已移步到旅馆背后,正站在那里,目光穿过一排木瓜树凝视着那间住着厨师和他的妻儿的小屋子。一群黑皮肤的孩子正蹲在地上,在鸡群中玩耍。
我注意到,乔治打算点上一支烟,但他那只光滑的手臂在颤抖。他没能点上那支烟,于是不耐烦地把它丢开了。他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的私生子不在那里。”
下面旅馆里响起了开午饭的铜锣声。
“我们还是进去吧。”我说。
“跟我在这里待一会吧,”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手上的热气透过我的衣服烫及我的肌肤。铜锣那悠长而清脆的声浪过去了,钢琴声也已停止。蓝花楹树上有只鸽子在咕咕地啼鸣。乔治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胸口,说:“安娜,我现在可以带你到床上去——然后再跟我的黑人情妇玛丽睡,再以后还可以今晚就回家,跟我的妻子睡一觉,从而使你们三人都快活。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安娜?”
“不理解。”我怒气冲冲地说。然而,他搁在我胸口上的那只手已经使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不理解?”他以讥诮的口吻说,“真的吗?”
“是的。”我坚持说。我是在代表所有的女人撒了谎,我想到了他的妻子,我觉得她好像就关在笼子里。
他闭上了眼睛。他那棕色的脸颊在颤抖,一双乌黑的眼睫毛看上去就像雨天挂出的两道小小的虹。他没有把眼睛睁开,接着说:“有时候我会以局外人的目光审视自己。乔治·豪斯娄,一个受人尊敬的市民,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与社会主义联系在一起。但他对它的热情已被他对年迈的父母和岳父母、可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忠诚所抵销。我能看见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猩猩就在身边。我能十分清楚地看见那只大猩猩,我奇怪别人怎么不能够。”他把手从我的胸口放下,从而使我能够再次均匀地呼吸。我说:“维利是对的。你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办法,因此你应该停止折磨自己。”他依然闭着眼睛。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下面的一句话,但他已睁开眼睛,并向后退了几步。这也许是某种心灵感应吧。我说:“你不应该去自杀。”
“为什么不呢?”他怪异地问。
“就为那个与你不能把那孩子领回家一事相同的理由。你已经有九个人需要操心。”
“安娜,我一直在考虑,如果我只有两个人需要操心,那时我会不会把这个孩子领回家呢?”
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过了一会,他用手挽住我的腰,陪我穿过黑皮橡树和荨麻丛,说道:“和我一起到旅馆去吧,但千万要离我这只大猩猩远点。”我为自己拒绝了这只大猩猩、扮演着一个超越性关系的姐妹的角色而苦恼。吃午饭时我坐在保罗身边,而不是乔治身边。午饭以后我们大家都睡了很长时间,并很早就开始饮酒。尽管对于马雪比这一带的村民来说,这次舞会并不公开,但当村民们乘车赶来时,舞厅里还是挤满了跳舞的人。除了我们这一班子人,从城里还来了许多空军官兵。约翰一直在弹钢琴,原先聘请的那位钢琴师远远比不上约翰,于是心甘情愿地退到酒吧里去了。晚会的主持人匆匆说了几句半心半意的话欢迎空军官兵的到来,全部仪式也就结束了。我们都跳起了舞,直到约翰弹累了为止,那时已是凌晨五点钟。然后我们三五成群站在布满寒星的夜空下,月光照在我们身上,使我们脚下布满了黑森森的影子。我们全都手挽着手唱起了歌。在逐渐苏醒的夜色中,鲜花的芬芳沁人心脾。它们长得既繁茂又鲜艳。保罗和我在一起,我们整个晚上都在跳舞。维利跟玛丽罗斯在一起——他也一直跟她跳。杰米喝得酩酊大醉,独自在一旁晃动着身子。不知怎么回事,他又受伤了,眼皮上有个小伤口在流血。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其他几天也是如此。第二天晚上的“全体舞会”还是那些人参加,布斯比酒吧提供了良好的服务,布斯比的厨师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妻子也许跟乔治又幽会了几次。乔治留意着玛丽罗斯,显得既痛苦又无奈。
第二天晚上,斯丹雷·莱特开始注意起长着一头红发的莱蒂莫尔太太,但我得说其结果是很灾难性的。用上“灾难性”这个词似乎有点荒唐,因为那时候人们所经受的痛苦其实没有半点“灾难”可言。一切都出了差错,显得既丑陋又不幸,充满着犬儒主义的色彩,但决不是灾难性的,任何事物和人物都得不到改变自身的机会。感情的闪电时不时地闪现,照见一片充满隐秘的痛苦的地带,然后——然后我们继续跳舞。我猜想,斯丹雷和莱蒂莫尔太太之间的事只是她婚姻生活中发生过的无数次的插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