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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 记(第7/30页)

“耐心点,”保罗说,“我们的限额很快就要达到了。”

“六只足够了,”杰米说,“我们谁也不会去吃这样的馅饼。布斯比先生可以全部包办。”

“我当然要分享一份,”保罗说,“你也来一份。当那流着肉汁、塞满红艳艳、香喷喷的鸽肉的馅饼摆在你的面前时,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还会记得这些野鸽子悠扬的歌声曾被死亡的枪声残酷地打断过吗?”

“是的,会记得的。”玛丽罗斯说。

“是的,会记得的。”我说。

“维利呢?”保罗问,存心要找出不同的意见。

“也许不会。”维利说,继续看他的书。

“女人是温柔的,”保罗说,“她们会看我们吃,自己嘴里则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布斯比太太做的可口的烤牛肉,一边还撅着小嘴巴摆出厌恶的样子,而实际上却因我们男人的残忍而更喜欢我们。”

“就像马绍那人和马塔贝列女人那样。”杰米说。

“我想念那样的日子,”保罗说,一边把上了膛的来复枪放下,眼睛盯住树林子。“那么单纯!那些单纯的人自相残杀是有正当的理由的:为了土地、女人和食物。这跟我们不一样。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对我们来说——你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吗?我告诉你吧:由于有维利这样的好同志随时准备为别人而献身,同时也因为有我这样惟利是图的人的存在,我预计,再过五十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片到处都是蝴蝶和蚱蜢的空旷的原野将高楼林立,一幢幢半独立的住宅里面住满了衣着整洁的黑人工人。”

“这有什么不好呢?”维利问。

“这是一种进步。”保罗说。

“是的,一种进步。”维利说。

“为什么那房子得造成半独立的样式呢?”杰米十分认真地问。他经常一本正经地担忧社会主义的未来,“在社会主义政府的管辖下,房子都是很漂亮的,都有各自的花园和宽敞的套房。”

“我亲爱的杰米!”保罗说,“真可怜,你对经济学真是一窍不通。无论社会主义经济还是资本主义经济,不管它属于哪种体制,资金如何匮乏,都将以适合自身发展的速度发展着——你在听吗,维利同志?”

“在听。”

“由于政府(不管它是社会主义的还是资本主义的)都面临着尽快解决许多无房居民的住房问题,它会首先考虑建造最廉价的住宅。这时候想追求十全十美是根本不行的。这一带以后肯定会出现一座座冒烟的、直插云天的厂房和一排排千篇一律的廉价住房。我说得对吗,维利同志?”

“你说得对。”

“然后呢?”

“那不是问题的关键。”

“那是我的关键。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反复强调马塔贝列人和马绍那人的单纯与野蛮的原因。事情实在太可怕,令人不敢再往下想。但这正是我们这时代——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时代的现实——维利同志,你说呢?”

维利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外部的相似性,但是——”他的话很快被保罗和我以及后来的杰米所爆发的笑声所打断。

玛丽罗斯对维利说:“他们不是笑你所说的话,而是笑你说话总是不出他们所料。”

“我知道这一点。”维利说。

“不,”保罗说,“你错了,玛丽罗斯。我同时也笑他所说的话,因为我十分怀疑他这些话的正确性。但愿上帝别让我变得太固执,但我确实担心这一点——将来我要经常坐飞机离开英国出来考察考察我在海外的投资,我也许会飞过这一带地区,朝下看看冒烟的工厂和住宅区,同时回忆起这美好的、和平的、田园牧歌式的日子……”一只野鸽飞来停息在对面的树林里。接着又来了一只。又是一只。保罗开了枪,一只掉了下来。他又开了枪,第二只又掉了下来。第三只从树丛中一蹿而起,飞向天空,就好像从弹弓弹出似的。杰米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捡回那两只血淋淋的野鸽,把它们丢进猎物堆里,然后说:“七只。我的天,还不够吗?”

“够了,”保罗把枪搁过一边,说道,“让我们赶快回到酒吧里去吧。在酒吧开门以前,我们需要花点时间把血洗干净。”

“看!”杰米说。一只比最大的食蚁虫还大两倍的小甲虫穿过高高的草丛向沙坑靠近。

“不好,”保罗说,“这不是天生的牺牲品。”

“不见得。”杰米说。他用草茎把甲虫拉进那个最大的沙坑。那里出现了一阵骚乱。那亮晶晶的褐色钳子钳住了甲虫,甲虫跳了起来,拖着食蚁虫离开了沙坑。白晃晃的沙子纷纷落下,沙坑塌陷了。在这方圆一两英寸、令人窒息而悄然无声的战场上,那沙子掀起波浪,形成旋涡。

“如果我们的耳朵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就好了,”保罗说,“那时,空中一定充满着尖叫声、呻吟声、咕噜声和喘息声。但如今这个沐浴着阳光的草原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阵翅膀的拍打声。一只野鸽停了下来。

“别打了。”玛丽罗斯睁开眼睛,用胳膊肘支撑着挺起身子,以痛苦的口吻说。但为时已晚,保罗已开了枪,那野鸽栽了下来。在它落地以前,另一只野鸽已撞入林子,停在一根树枝的末梢,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保罗开了枪,那野鸽也掉了下来,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尖叫和翅膀绝望的拍打声。保罗站起身,跑过草丛,捡起那只已死的鸽子和受了重伤的鸽子。我们看见他咬着嘴唇迅速看了一眼那只受了重伤、正在极力挣扎的鸟,随即扭断了它的脖子。

他走了回来,丢下两只死鸽,说:“九只了。够了。”他脸色苍白,一片倦容,但仍然显出很得意的样子朝杰米笑了笑。

“我们走吧。”维利合上书说。

“等一等。”杰米叫了起来。那堆沙子此时没了动静。他用一根粗草茎挖了挖,先挖出那只小甲虫的尸体,然后是食蚁虫的尸体。我们看见食蚁虫的钳子插在甲虫的躯体中。食蚁虫的尸体少了头。

“事情的寓意是,”保罗说,“只要有天敌,就会有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