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离休(第10/13页)
有时林、晶、海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他们的童年父亲从来也没有这么对待过他们,父亲那时提着枪,凶神恶煞地冲哭闹的他们大吼:不许哭,再哭老子就毙了你们。他们对自己的童年记忆犹新。看到眼前此情此景,感叹时间的轮回,物是人非。他们有时,恨不能自己再做一回孩子,坐在父亲的腿上,接受父亲的亲昵与温存,可惜时光永远不能倒流了。
和三个孩子纠缠一天,父亲感到很累,但他心里却很充实,仿佛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似的。吃完饭之后,三个孩子都被各自的大人接走了。都走了,热闹一天的家又空空荡荡的了,父亲的心里也空了。他又翻开日历牌,一直翻到下一个周日,剩下来的日子里,他便巴望下一个周日能够早日到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孩子们都走了。父亲和母亲只能面对空空荡荡、一间又一间的房子了。
母亲叹息一声道:人啥也不怕,就怕老哇。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半晌没有言语。
父亲在离休后的生活中,觉得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母亲了,母亲和他说话,即便不说话时,母亲仍能制造出声音,因为有了母亲的存在,父亲空落的心里才踏实,老年的父亲,孩子似的在依恋着母亲。
年轻时的父亲,从来也没觉得母亲有多么的重要。父亲和母亲是在解放海南岛战役中认识的,百万雄师过长江之后,国民党部队便一溃千里了。父亲的部队又乘胜追击,在海南岛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便顺利地解放了海南。这时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全国大部分都已经是解放区的天下了,还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有国民党的散兵败将在那里阴魂不散,这一切已无伤大雅了。当了师长的父亲,此时还是光棍一条,不少上级和战友就劝父亲:小石呀,该成个家了,全国都解放了。父亲也想:是该成个家了。可他以前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海南岛刚刚解放,军区的文工团随后就赶到了,他们要用慰问演出的形式庆贺海南岛解放胜利。演出的条件是简陋的,但盛况是空前的,在天涯海角搭起了一个台子,台下是黑压压的部队,演出就开始了。母亲那时是名歌唱演员,说是歌唱演员有些言过其实,因为母亲这些人从没受过任何有关音乐方面的训练,参军后,边说边演,那时的歌曲也少,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首,很快母亲便学会了这些歌曲,唱歌的方法当然是合唱,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排成一排,站在台中,放声高唱就是了。严格地说,母亲当时唱那些歌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喊出来的,因为那时没有任何音响设备,台下上万人,声音小了台下听不见,于是母亲这些女孩子便齐心协力地一起喊歌,喊完一次嗓子都哑了。
那天,母亲又站在天涯海角和众姐妹一起喊歌了,母亲那天喊得情真意切,真心实意。那天,父亲坐在最前排,咧着嘴高高兴兴地听母亲她们喊歌。父亲看得专注而又激动,他一方面被歌声打动,另一方面也被台上那些涂着红脸蛋的女孩子所吸引了。坐在父亲身旁的马军长就说:小石呀,看上谁了,你就说一声,这些女孩子可都是给你们这些光棍准备的。
马军长说的是实话,当年部队招兵一直从两个方面考虑,第一自然是为了部队需要,例如演出、医院这些特殊岗位,没有女人真不行,第二点自然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部队光棍汉这么多,还有许多领导因为忙于打仗,而苦于没有个家庭,这样长期下去肯定不行,不利于稳定军心。所以说,母亲这些女孩子还要给部队的老光棍们当老婆。
父亲听了马军长的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嘿嘿地傻笑。马军长不高兴了,说:笑什么嘛,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父亲就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眼台上那些大同小异的女孩子们,他真的说不出,哪一个更好。马军长就又鼓励说:你指一个嘛,回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父亲就说:那就最左边这一个吧。父亲无法选择,最左边的这一个,也就是最靠近父亲这一个,父亲就像抓牌,总要从最上边的抓起。马军长当即冲身边的警卫员说:你去告诉文工团长,演出之后,最左边这个留下来。警卫员得令而去了。
最左边的这个,无疑就是母亲。那一天,父亲轻而易举地把自己一生的大事定下来了。父亲指定完最左边的之后,心情就有些不一样起来,他怎么看左边的这一个都顺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看得父亲心都痛了。
接下来的事情既复杂也简单。马军长带着父亲来到了台后,指着母亲说:刚才在台上演出时,你就是站在最左边的那一个?
母亲不解地点头,看了一眼马军长,又看了眼父亲,她不明白,这两个首长要找自己干什么。
马军长就笑了,然后说:这是小石呀,我的师长,打仗一个顶十个。
母亲仍然不解,她不明白,父亲能否打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马军长说完这话,挥挥手就让父亲走了,父亲有些落荒而逃,他激动又羞涩,他不知道,母亲是否能够答应。他不敢面对现实,只能落荒而逃了。
马军长不会绕弯子,单刀直入地说:人你刚才也看到了,小石要娶你当老婆,你愿意不愿意吧。
那一年母亲十九岁,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虽说,不时地有文工团一起和她唱歌的姐妹嫁给这个长那个长的,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头上。她一时脸红心跳,捂着脸跑回文工团驻地。马军长怎能放过,他一直追到了文工团驻地。在一个房间里,马军长就再催,你是愿意呀,还是不愿意。
母亲不答,她也不知如何作答,那时她还不懂爱情,更没有想过嫁人的事。她红头涨脸地低垂着头,看也不敢看马军长一眼。这事惊动了许多人,有文工团长,还有父亲的战友、上级,他们一起来做母亲的工作。
母亲真的慌了,她从没见过这么求婚的。她只看了一眼父亲,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父亲是个很黑很瘦的男人。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从心底里并不想嫁人,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小。
文工团长是了解母亲的,便说:这么多首长在场,你不好意思说,就摇头或点头吧。咱们来个摇头不算,点头算。
母亲没有退路了,就真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马军长打着哈哈说:哪能哪,这算啥,啥也不算。
父亲那些战友也跟着起哄道:不算,不算,这不算。
母亲没招了,低着头,她不再摇头也不点头了。马军长他们似乎已经见多识广了,并不着急,他们一边吸着烟,一边说着日后打到台湾去的事,他们一说起打仗,似乎就有了无尽的话题。母亲孤苦伶仃地坐在那里,她已经很累了,连日来的行军演出,她的嗓子早就哑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睡觉。眼皮打架,头一点点地向胸前垂下去,然后一点一点地打盹。在这过程中,马军长他们说话归说话,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母亲,母亲打了盹,头也算点了。马军长早就盼着这一时刻了,他一拍大腿说:中了,小石的婚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