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九章(第4/7页)

“哼哼!”库图库扎尔冷笑一声,随口编道,“您知道吗?今年四月,他竟然主张把牧业队自死即非宰杀牲畜,为伊斯兰教所严禁食用。的牲畜割下肉来卖给社员!还说什么用不着恪守老规矩。若不是我几乎和他打起架来,您们早吃了不洁的肉了!后来,”库图库扎尔把脸凑到阿西穆耳旁,“为这事我在党里头还受了批评了呢!”

阿西穆的脸色完全变了,他用手抓住自己的胸口,“胡大呀!”他喃喃地叫着,几乎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如果队干部可以任意将非宰杀的牲畜割肉卖给大家,那日子还怎么过!他想起近年来有两次从队里分来的肉血色较重,莫非就是那种不洁的食物……他肠子向上翻,几乎立时呕吐起来。

他们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随着说笑声又有两个人走进了瓜地,向这边来了。前面迈着大步,大叫大笑的是穆萨队长,后面紧跟着露出一种俯首帖耳、小心翼翼的样子的则是新社员——老科长——半拉子哈吉麦素木——麦斯莫夫。

“咱们队的瓜地就在这儿!您还没来过?咦,您这个科长!您也太死板了!人嘛,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走到哪儿说到哪儿。如今,您的科长摩长犹言“科长什么什么的”。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也可能是一去不复返了。没有关系,没啥了不起!有本事把科长捞到手就不心疼把科长丢掉。您看我,当了一回干部,却被人抹(mā)下了三回。唉依唉依唉依,对于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会碰不到呢?您不必有什么不快,让我们一齐来种庄稼吧。农民也有农民的趣味,有农民的当法。只要是我当队长,您就不会受到亏待,哈哈……”穆萨边走边说,眉飞色舞。麦素木微微点头,谦卑地笑着。“阿西穆哥!”穆萨叫了一声,却先看了库图库扎尔,“哇耶!是书记哥,您来了吗?”

库图库扎尔对在这里见到他们俩略感到一点狼狈。主要是对麦素木,他一直保持着一种严肃的态度。问题倒不在于半拉子哈吉,而在于他非常不愿意人们会把他的取代里希提担任大队书记和麦素木这个丧家之犬联系起来。麦素木刚分到他的大队,就带着一板子茯茶砖去到他的家,他板起脸来把麦素木批评了一通,让麦素木把茯茶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他把他拒收麦素木的茯茶的事情在大队支委会上大肆宣扬,使萨妮尔和穆明都对他的“原则性”十分佩服。同时,他借此说明了他和麦素木从没有任何个人友谊或者情面关系。但另一方面,他又通过帕夏汗向麦素木的老婆古海丽哈侬致意:“告诉科长,我们都是有良心、讲友谊的人。”不久,古海丽哈侬带上两块茯茶外加三米花绸去送给了帕夏汗,立即被愉快地接受了,当然,这事是与麦素木和库图库扎尔无关的。库图库扎尔最近决定,夏收过后调麦素木至大队加工场任出纳,这个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麦素木的耳朵里。麦素木的神情和步履显得自如多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穆萨的耳朵里,穆萨连忙加强了对这位“新社员”的“关怀”,包括今天带他到瓜地来吃瓜。然而,库图库扎尔从来没有向麦素木表露过什么,许诺过什么,对待麦素木他仍然是公事公办,端着架子。所以,在热火朝天的麦收关头,在瓜地上不期而遇,使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甚至引起了他对穆萨的厌恶:怎么世上会有这样的苕料子?本来穆萨是一根好木材,造不成一个桌面至少还能造一个板凳,可他硬是在你加工制作它的时候发了疯,在你的刨子底下又蹦又出溜,不成材的东西!

看到书记的不自然的样子,麦素木以一种赔小心的口气主动问道:

“听说,您得了心脏病了,是吗?唉,多么不幸!中午,我看您连饭也没吃好。”

真难为麦素木的细心。他的话使库图库扎尔消除了一点窘态。他立刻接下去说:

“不行喽,不行喽,身体垮啦。左心房,右心室,全身都是病哩。太疲倦啦,太疲倦啦。不管吃什么东西,嘴里会是苦的,这不是,连甜瓜也尝不到味道!”

“您操劳过度了,您应该好好休息……”麦素木垂下了眼睛。他及时停住了自己的话,免得说多了显得放肆。但是,他心里暗笑着。

这时,阿西穆走了过来。问道:

“西瓜还是甜瓜?”

穆萨眼一眯,唱起了他最喜爱的小曲:

姐姐好哇还是妹妹好?

哪个可心哪个好。

西瓜好还是甜瓜好?

哪个可口哪个甜!

他喊道:“管它西瓜还是甜瓜,只要好吃又漂亮,多给我拿几个来!”

阿西穆摘瓜去了,穆萨对库图库扎尔说:

“您太累了!看看您的脸色!人不是机器啊,机器还要上油、保养呢!您上山吧,到夏牧场去吧,现在山上又凉快,又吃的好。哈萨克帐篷里一住,天天都是酥油、抓肉和马奶子,嘿依,等您下山,保管壮得赛过……”

穆萨本来打算说壮得胜过种公牛,但话到唇边又想起这样说书记未免太粗鲁,又咽了回去,结果,没找到更合适的比喻,实际上,看看库图库扎尔那副胖得连脖子都转动不灵的样子,不是活像一头种公牛吗?

阿西穆先后抱来了三个甜瓜,两个西瓜。穆萨吃瓜吃得非常之快,特别是吃西瓜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好像是喝汤一样,吐噜吐噜,他能够把吞食瓜肉和排除瓜籽的动作结合在一起,与其说他是在吃瓜不如说是在吸瓜吮瓜吞瓜塞瓜灭瓜,他在把瓜肉咽下去的同时把瓜籽从嘴角自动喷射出来,无需乎停下吞咽瓜汁瓜肉来吐籽。这也算是一种绝技,两三分钟就把两个西瓜消灭得无影无踪。他夸奖着阿西穆的瓜种得好,并且一再建议库图库扎尔也吃两块。

“您也吃点西瓜吧!清清火,对您是有好处的。”

库图库扎尔摆摆手,“一点也不想吃。”他声明说。

“我看您这个脾胃,最好是喝一点啤渥。”麦素木说。

啤渥,就是啤酒,伊犁人(包括汉族),都按原文发音称之为啤渥。据说此种啤渥发源于俄罗斯,本地的俄罗斯人有用土法酿造啤渥的习惯,并在伊宁市区维吾尔人中得到了推广。啤渥的制作是先熬麦麸水(有大麦就更好),过滤以后加上啤酒花、砂糖和蜂蜜,灌在瓶子里。瓶口用一枚大橡皮塞塞住,常常还用木板把橡皮塞砸紧,让它完全不透空气,然后放在日光下曝晒,使之增温发酵,根据经验,掌握火候,饮用前用冰块或者冷水冰一下就行了。这种啤渥的味道与关内销售的啤酒不太相似,含有很多的二氧化碳,喝起来很畅快。但因放有蜂蜜、砂糖,比较甜一些,还略带酵母的酸味。许多喝惯了本地土造啤渥的伊犁人,倒不见得多么欣赏那些名牌的瓶装啤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