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8页)
挺好,小雨说,就是忙,摊上个武士道的日语教官,成天让背书。
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有关喂熊的书。
你那只破熊怎么了?
它不吃饭。
上医院啊。
没钱。
动物园连熊吃饭的钱都快掏不起了,我不想听熊的事。
你想听什么?
爸妈的身体好吗?
老样。
家里又是一院梅花了吧?
这花让人讨厌。
林尧,还是国内好,我想回去。
你总得把三年研究员的工作干完。
你不知道这儿有多寂寞。
你找乐子去呀。林尧把话说出口又觉不妥,说,可以看看书,找找中国留学生。
什么朋友都可以找,就是不能找中国人。小雨说,窝里斗的中国人在外头还是斗,把自己人咬得鲜血淋淋让外人宥,有那么严重?
你出来就知道了,谁都可以信,就是不能信自己人。
你就没有我和金寻那样的郑己朋友?
没有。
你明年能来探亲吗?
我看淑娟的情况。
又是淑娟,亏得它是熊,要不我该嫉妒了。
淑娟多温柔的女人。
小雨,你有没有日元?林尧想起金寻甲骨文会议的事。
你要多少?对方语调明显地有了差异,因为自结婚以来,林尧从未向小雨要过钱。
算了。林尧突然想起,就是钱来了,也赶不上金寻明天用了。他后悔说了钱的话。
怎么又算了?
是金寻要参加甲骨文研讨会,他没钱,不过我想你不必寄钱了,会议明天就开始了。
我以为是家里要钱呢?小雨显然松了一气,说,家里的生活是清苦了一些,将来我回去好好弥补一下,眼下让你多受累了。
什么话!林尧觉得小雨话说得很生分,有些冰冷,其实他自己自电话打进来以后也一直就没热起来,不像跟妻子通话,倒像是一般的朋友,他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接下来两个人谈了半天明年去日本探亲的设想,谈了半天日本的蔬菜价格,似乎没什么话说了小雨好像仍没有桂电话的意思。林尧问她是否听过京剧《贵妃醉酒》。
远隔重洋的小雨时没有从异国文化氛围跳入纯国粹的圈子,她问。什么贵妃醉酒?是不是加酒的烤鸡啊是京戏《贵妃醉酒林》尧大声喊。
小雨说。你说的是梅兰芳演出的杨贵妃呀,处于性饥渴状态下的那个唐朝女人,拿着高力士、裴力士开涮的那个,吱吱呀呀一种病态……
林尧想说金静在小院里唱的杨贵妃很美,不知怎的,话在舌尖绕了几绕,终没说出口来。小雨最终道出打电话的实质。给我寄一盒避孕套来。
你要那干嘛?林尧一下结巴了,本来已迷迷糊糊的大脑一下变得分外清晰,哗地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
小雨在电话另一端笑着说。不用看我就知道你坐起来了,你紧张什么嘛。
你要那东西干嘛?
用。干嘛?
你总不至于……
林尧听见小雨在哈哈大笑,他啪地把电话挂了。
点燃了一根烟,睡意全无。他想,刚才他还在金家回忆他与小雨当知青时在张家河热炕上动人心魄的销魂时刻,这一会,对方竟大言不惭地张口向他要避孕套了,还要由他去购买邮寄,这不是成心气人吗。
电话铃又响。
他不接。
对方固执地不放电话。
铃声响得心烦,他猛地抄起电话,说。说话!
果然又是小雨,她嘻嘻哈哈地说;生气啦?我就爱看你这醋劲儿。
林尧仍不说话。
小雨说;是这样,我的同学需要,她家没有电话,托我你不会让她自己买。
日本这类物品太贵。国内这东西最便宜,有的地方是免费供应。
还不够邮费钱的呢那也比在这儿买便宜,我尽量。
拜托了。小雨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林尧却一直觉着别扭,小雨虽再三解释说东西不是她用,他仍然笕得别扭,他认为小雨这件事办得很不妥当。他和小雨感情不能说不好,这个电话就是为小雨去日本进修俩人联络方便才装的,按理说电话应该装在岳父的屋中,但小雨却坚持要安在花厅,放在林尧床头,小雨的心思林尧自然明白,她觉着将盛年的丈夫…人扔在家中独居荒园一隅未免残酷,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弥补,只有靠这部电话作为俩人感情的联系。她清楚地知道,分居三年,仅靠一根细线相通,实在是太脆弱,太不堪一击,细细的线难经东海的波浪,难经山脉的阻隔,随时都有断的可能,但她在努力维系,他也在努力维系。
林尧知道,和他是个循规蹈矩的男人一样,小雨是个正派的女人,她说不上是美人儿,但是五官清秀,举止做派令人有一股难以抗拒的魅力,浓密的短发修剪成男孩子的式样,看上去使她年轻了不少,虽然已近四十岁,但仍旧焕发着一股青春活力,像个才走出校门不久的大学生。弹力牛仔裤套在她健美的双腿上,那是全身精力之所在,凭着这双腿,她在国内跑遍了几个省份,深入厂矿农村,以记者身份调查日本残留孤儿情况,在国内外有关刊物上发表了数篇极有价值的论文。为此引起日本专门研究在中国残留孤儿有关机构的注意,邀请她去日本研究残留孤儿回归日本后的生活状况以及在法律经济上存在的问题,这使小雨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长期出国机会。于是有了夫妻的分离,有了跨海的电话,当然,也有了彼此间都感觉到却又说不出的陌生。林尧对小雨是绝对放心的,她是那种事业心强对异性不太注意的女子,这点插队时候已有体会了。那时插叭的知青,明的暗的都有了彼此的一帮一,小雨却没有,以致在收工后的漫长夜晚,别人都在散步谈思想之时,她却一个人在窑洞的油灯下看书。这是令林尧最为看中的一点。直至在那两个人孤寂的雨夜,小雨留在林尧窑洞之前,两个人也从未有过任何爱的表示,关系清白、正常经得起任何调查,然而怎么一下子变了样,变得极不正常了,而且这中竟自然得没有一丝过渡,这是让林尧百思不得其解的。可能是工作的缘故,林尧给小雨和所有女人的印象是耐心细致,从不发脾气,而且善解人意。他是长年与熊打交道的入,经得住暴躁,也耐得住温情,由此养成了不愠不火的睥性。他的父亲是国防厂工入,文革期间死于武斗,母亲同年死于癌症,也就是说在插队时他便成了无着无落、无家可归的人,所以对后来的招工、进城并不太上心,环境对他来说在哪儿都一样。因为与小雨有了那一层关系,便也随之有了责任感,稀里糊涂地进广城当了小雨的正式丈夫,住进了有名的陆家大宅,成了动物园一名饲养员,而那时小雨已大学毕业,分配在报社当记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