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0页)

邱大伟和小雨隔着蓝精灵,说话便得探着身子,蓝精灵就问。

你们是不是想接吻。

这一来把邱大伟和小雨弄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小雨对蓝精灵进行东方文化启蒙教育,讲中国古代的男女授受不亲,讲叔嫂不通问,讲寡妇不夜哭,这一来使蓝精灵听得如坠烟雾,更不明白,末了提了个问题。

东方人是否都是试管婴儿出身?

邱大伟对小雨说。你对她费那些口舌干什么。

小雨说。我看她太浮躁了。

蓝精灵终于有了表现魅力的机会,她充当了女招待的角色。花蝴蝶似地从这头飞到那头,又从那头飞到这头,特别是对山田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备至。

A要桔汁。她便朝柜内喊。拮汁一个。

B要牛奶。她便喊。牛奶一个。

后面自有服务员给端出来,她不过起个二传手的作用。这晚大家好像都很渴,她便不停地喊。桔汁一个,可乐两个,啤酒三个,矿泉水四个……蓝精灵没有量词的概念,一律地喊个,好在服务员也不与这个蓝头发洋妞计较,该怎么端照旧怎么端,还时时夸奖她。日语很漂亮,使得蓝精灵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小雨对邱大伟说。殷玲没来?

邱大伟说。她与耐克在一起。

连忘年会也不参加了?

大约是有比忘年会更有意思的事吧。

小雨叹了一口气,她明白邱大伟说的更有意思的事情的内咨。留学生们都有备受孤寂压抑的心态,渴望交流,渴望温存,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也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伙伴。这种孤独感也时时咬噬着小雨的心,她忍耐着,抵御着,她自信自己是个坚强的女人,决不轻易流露这种脆弱,这一点倒很像她的母亲。

新年完了我准备去日本东北部。小雨说。

这样冷的天气去那里寻找冰雪吗?

有一个姓柴田的人,在中国当过兵,他的儿子是残留孤儿,前几年回日本定敁了,我准备去访问他。

为什么选择柴田?

从资料上看,他参加过一九四三年的华北治安作战,参加过血洗滏州的罪恶活动。这是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你是说从中或许能了解到有关你叔父的事情?

这种希望太渺茫了,我是从调杳残留孤儿的角度去了解这一家的,他的儿子是携家带口从中国黑龙江回日本的,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调查对象吗?

柴田在东北什么地方?

甲田山脉的腹地,熊之巢。

没听说过,大概方位?

青森。

老天,你要开着车沿东北高速公路穿糖葫芦一样直穿日本东北。

是的。

这不是女人单身行走的路线女人应该走什么样的路线?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反正过了年也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当然很好,我开车可以轻松一大截子什么时候动身?

正月。

这时坐在顶端的山田要往起站,蓝精灵赶过去问先生需要什么。

我要奥西扣。

蓝精灵得了圣旨般直起身子朝里喊。奥西扣一个!

柜内立时一阵乱,跑出几个服务员朝这边看,问。

谁要奥西扣?

蓝精灵指着先生说。他,我门的先生。

服务员们捂着嘴跑进去了。山田气得直敲桌子,对蓝精灵喊道。你给我坐下,乖乖地把饭填进你的嘴里去!

蓝精灵很委屈地回到邱大伟与小雨中间,问小雨。先生怎么忽然变得很不高兴?

小雨说。先生说他要小便,奥西扣是小便,你当什么啦?蓝精灵说。我以为是饮料,一种日本饮料。

邱大伟说。当然,童子尿在中国可以喝蓝精灵说。他既然要小便为什么不说TOILET,也不说WC?而要说奥西扣?

小雨说。日语这方面的词多着呢,你慢慢学吧蓝精灵把手插进头发里,大叫一声:噢——

新年伴着纷纷瑞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

除了电视台还照常播放节目外,工厂,商店,食堂,饭馆全上了板,一上便是七天,这七天日本全国大放假,称之为新正休假周宿舍里,暖气不供了,食堂关门了,连留学生通常的避难场所一图书馆也上了锁。日本人去滑雪的去滑雪,回老家的回老家,偌大校园里一片死静。

小雨从被里探出头来,室内的空气阴冷阴冷的,一直冷到心里。不能这样躺着,七天呢,得起来做点什么。她披衣坐起,半截仍不忍心走出那温热的被窝。在国内,这样的时刻正是全家团圆,围着火炉包饺子的时候,她却一个人被抛在异国他乡,搞什么残留孤儿的调查研究,空守着一间冰窖似的冷屋?在一个冰雪般的世界,以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自己。她的目光触到了昨晚阅读的《华北治安战》一书上,这使她稍稍有了些振作,她想自己的孤独不过三年,便已如此难耐,四大大却已经苦苦地等待了五十三年了,五十三年的孤独是多么漫长的历程,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在老人坚韧的期待中,对四叔父的期待,只是期待着一个明白。她小雨既然走上了寻找四叔的征途,无论是泥是水,也终究要走下去,退路是没有的。想到这儿,小雨坚决地离开了被窝,打开食品柜,内里还有三五斤白面,她又从冰箱内翻出来绞肉,决心为自己好好包顿饺子,就像在国内一样,新年吃饺子。

她披着大衣敲邱大伟的门,门内有声响,一会儿邱大伟蹦着把门打开了,又跑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地捂了。

过年别躺在被窝里,快起来吧,咱们一起包饺子。

邱大伟说。除了被窝里暖和,外面哪儿都冷,眼下是日本人过年,我们过蔫的特殊阶段,出了被窝,无处可去。

小雨看他小灶房的锅里,炖了一大锅豆腐粉条,乱糟糟的引不起食欲。见小雨看锅,邱大伟说。现在我媳妇和娘在家正包酸菜馅饺子呢。说着眼圈就有点儿红。小雨想,一个大男人能说这样的话一准是思乡之极,寂寞之极,否则不会这样。小雨拉邱大伟一块儿去女生宿舍找殷玲,约她一起来包饺子,邱大伟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殷玲百分之百也在被窝里缩着呢,大冷天,留学生们除了被窝就是被窝了。

校园里没有脚印,雪很深,小雨跟在邱大伟后面跑,鼻子冻得通红,直吸鼻涕,几只野狗看他们跑,就在后头跟着,热热闹闹一大帮。

到了女单身宿舍,小雨把门敲得砰砰响,大声喊。殷玲!屋内有响动,却不见开门。小雨料定殷玲正躲在被子里哭呢,就说。甭往被窝里躲啦,我都看见啦,说着用脚踢门。邱大伟说。小雨咱们走吧。

小雨说。我都听见了,殷玲明明在,干嘛走?

邱大伟也不说话,扯起小雨就朝外走。走出几步小雨才发现,殷玲的门口搁着两双鞋,一双是她平时穿的,另一双是白船一样的大号耐克。日本宿舍有进门脱鞋的习愤,学生宿舍是一个大单元,六间单人小屋,学生们回来都把鞋脱在各自门口,在家不在家,一看鞋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