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11页)

去取化验申,去看医生,照例是一个人。医生看见二爷一人走进诊室,面色有些迟疑。

二爷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说。我己过古稀之年,既不惑又知天命,耳也顺,自家的病自家终归心串有底,你不必瞒我了。

大夫说。我还是想跟家属谈谈。

二爷说。我的家属都忙,谁也不会为我的病而放下于里的工作,我们家就像一个转起来的轮子,停不下来了。

你们家的人都在转?

都在转。

大夫看着二爷还是想张嘴。

二爷说。自己的事情自己了,这也是社会发展趋势,年轻人,你还没到我这把年纪,到时候你就明白厂。

大夫不情愿地从柚屉里拿出诊断书,思虑了卡天还是把它推到二爷面前,神色紧张地看着他的病人。

诊断书上写着胃癌两个醒目的字。

二爷仔细看了看诊断,尽管面部表情平静,嘴唇仍旧有些顏抖,半晌他问。已经确诊了?

大夫说。确诊了。

我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有没有其它治疗措施,比如手术来不及了,已经扩散,你腋下和腹腹沟的淋巴,肿得已经有黄豆大。

我该怎么办?

会很疼的吧?

我们可以用上疼针。

有没有安乐死?

目前咱们国家还没施行过,政府也没认可。

依你看我还有多长时间?

三至四个月,最多半年。

明白了。

大夫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二爷不是在谈自己,如是谈论一个与这毫不相关的人,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你放心,二爷猜透了大夫的心思,笑笑说,我连活着都不怕,会怕死么?

大夫说。老爷子,您可真会开玩笑。

二爷由民院回来,二大人和金静正在院中挑选海味店送来的鲍鱼,未经发起的干鲍鱼丑陋地堆在院中,认人很难餐桌上的美味佳看联系起来。南星又米看他的姑奶奶,他用脚尖踢着那个个椭圆的木乃伊一样的东西说。这有什么吃头。金静赶忙将他踢出的鲍龟拣回来说。怎么可以这样,这一个一百多块呢。

南里说。有钱阶级吃的玩艺儿,老百姓消受不起。见二爷由外面进来说。二爷爷,您脸上不太好。

二人大便朝二爷脸卜看说。是不太好,大夫说什么来着?胃炎。二爷应酬着向跨院走去,他对南星说。小子,你来一下。

南星跟在二爷后面进屋了,二大大不解地问金静。怪广,老头子找南星会有什么事?

金静一边桃选着鲍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

在兰卫牛病情好转的同时,星星厂的生产效益也在直线上升。丁一在陆家频频请客,成万或万地往外扔钱,已经没有了昔日为了两包营养粉时较真儿的小家子气。笔挺的西装,昂贵

的名牌领带,日益隆起的将军肚内不知填塞了多少陆家三百元一只的鲍鱼。小熊造型的曲奇得到国内外用户的认可与喜爱,订货单源源不断,产品呈供不应求之势。黑米醋对东方国际市场的冲击已到了压倒一切的地步,星星厂的醋车间已不是昔日破旧的小屋,而是另在开发区择地修建了高大厂房,丁一所忙碌的,正是醋厂的开张典礼……至于领养狗熊的事,却不见再提起。林尧和李玉为此事有过争论,林尧认为丁一是忙,顾个上李玉则说。他心里清清楚楚记着这件事,故意不提罢了。想赖账呢。要不为什么在陆家吃饭他从没想着去看看你。林尧说。他答应好的,他是个守信用的人,熊的曲奇就是证明李玉愤愤地说。走着瞧吧,人心隔肚皮。

林尧说。丁一不至于……

李玉说。你应该通过日本的投资公司拿丁一一把,让他答应领养的事,否则你是真为人搭桥铺路,干好事呢。

林尧总认为拿谁一把这样的事做不出来更说不出口厂里几百工人为了一只熊而被拿一把,太有点伤众。

李玉说。你这也能理解,那也怕伤害,那你就等着吧,等着丁一那小子的良心发现。

丁一被评为市优秀青年企业家以后似乎更忙广,到陆家来的次数也更勤了。所乘的汽车也换了崭新的桑塔纳,虽然较其他款爷的档次尚差着几筹,但较他那辆风雨飘摇的破自行车不知强了多少倍。不坐高级车,在政界、财界、企业界、新闻界,丁一永远摆出了一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派头,这使他赢得丁一片好名声,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然而林尧却体味到了内中实质的变化,这变化令他痛苦,为淑娟而痛苦。事情是这样的。

林尧在账房遇到了来结账的丁一,这天晚上他花了七千四百元,丁一在支票上签字,林尧在桌子后面帮岳母装钉着务类杂。

丁一签完字后转身便去,林尧有些恼火了,他叫住丁一。丁一停住脚步很吃惊地说。哎呀,林尧也在这里,我以为是谁呢……

林尧向他走过去直截了当地说。丁一,我想替淑娟说儿句话。

一赴紧接过林尧的活说广这事我记看呢,厂里有了效益,翻了身我们一定领养淑娟……

林尧不客气地瞄着账单。现在效益不好么?

丁一咽了口唾沫说。外面一个繁荣的空架子,内里都掏空了。名气一大,应酬便多,谁都拿眼盯着你广了一用手点了点账单,不瞒你说,以前我还有给你扫几袋废营养粉的能力,现在,你让我再扫半袋也扫不出了,鬼子的机器设计得没有半点浪费,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考虑了?

我没这么说,淑娟的事一直在我心里,一旦……连自己也觉出了自己许诺的苍白无力,他没有勇气将下面的话说完,林尧不是小孩子,犯不着拿好听的话去哄他。

二大大从花镜后面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丁一,丁一十分不自在,他躲闪着二大大和林尧的目光。

什么算是效益好呢?这是条软尺子。林尧仍穷追不舍。你知道,我们跟日商的分成比例是三比七,这在谈判时你也适参加了的,三成利润顶着个合资企业的牌子,腆起肚了装成合资中方大老板,内中的苦头只有我自己知道。希望工程来请求赞助,你不能不掏腰包;市里要修建五环马路,各单位出资相助;市中心要建花园文化广场,领导张了口广,你得立马有表示;电管局说,这里用电量增加,要换加压线,那钱也不是二万三万能打发得了的……

林尧听着丁一在诉苦,至于后来丁一又说些什么,他全没听进去,总之他越听心越寒,最后,重重地打了一冷颤。回过神来,才发现丁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岳母在冷漠地推移着算盘珠子,末了,她拿起一支毛笔在红条本上记下广四千七白这个数卞。林尧知道那是陆家今日赢赚的总利润。四户七,其中他吋以分得多少,这笔账他压根也算不清楚。他抬起脚,缓慢而无力地向门口走去,周身像被谁抽去筋一样,酸软得没有一点儿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