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喝彩(第23/26页)
他用牙咬着塑料管不停地把酒吸入嘴里,喉节上下滚动。
他的两肘搭在桌上彼此交错,一动不动地吸酒,似在沉思。
他略一抬头,李缅宁在他对面坐下,坐下便掏出烟点着了抽。
钱康松开嘴,塑料管已粘在他唇上,随着他抬头掉出杯外,酒渍染了白桌布。
他捡起吸管,又投入杯中,招手叫来侍者,伸出一排手指头:
“再来这么些杯一模一样的。”
侍者看了一眼新来的这个男的,又瞟了眼这位坐了一天的先生,蓦地把腿往后一拿,恭敬退下。
很快,侍者把酒上齐了。
钱康叼上一根烟,伸着脖子凑过去跟李缅宁对火。
李缅宁这才发现他已喝得烂醉,眼神儿恍惚。
他揪下他嘴上的烟,对着了,又塞回他嘴里。
“是她派你来找我吗?”钱康仰身靠在软椅背上,大剌剌痴笑地问。
“不是。”李缅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
“那也无所谓,反正你带耳朵来了吧?”
李缅宁又尝了另一杯中的酒,同样皱了眉头:“带了。”
“我实在是想和人聊聊。”钱康推心置腹地说,“我喝了一天了,发现这酒根本堵不住嘴。”
李缅宁凑合将就地端起一杯酒喝。
“我觉得我这人挺棒的,怎么回顾怎么觉得自己没毛病,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了不起,应该让人羡慕。”
“你可以算个人精了。”
“为什么我一看上谁,谁就撒腿跑?不爱搭理的倒呼呼往上扑——为什么?”
“你得容许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
“问题这不是一个两个,他妈的简直成规律了。”
“……你说的这都是女人吧?”
“嗯,男人我跟他着什么急?”
“女人?女人这就不奇怪了。女人那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一种化学成分。我一向认为孙悟空是受了女人启发创造出的艺术形象。”
“真的?叫你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流传甚广老少咸宜呢——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不能当唐僧,总是充当牛魔王?她们凭什么这么无法无天?想干吗?真经在谁手里她们自己清楚不清楚?”
“可不都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一定是另外有人!拿我当猴儿耍呢。谁呢?”
“如果另外有人,那这个人一定隐藏很深。”
“是啊,表面还会装得比谁都老实。”
“谁呢?”李缅宁也纳闷。
“咱们推理吧。”钱康说,“一般的特务肯定是潜伏在重要目标附近吧?”
“当然,要不干吗来呀。”
“老特务一般还都有个让谁都不会怀疑的掩护身份,一想到他,咱们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有一万条原因认为他不可能。”
“这个人肯定是个咱们平时能常见到的人。”
“没错!最不起眼又最有接近目标的机会,每次出事他还都在现场。会是谁呢?”
“这范围已经很小了,可以断定不出这屋了。”
“不是别人,就是——你!你想啊,不是我就是你,我可以肯定不是我。”
“特务起码也该自己知道是特务,没听说已经让人捉住了自己还蒙在鼓里的。”
“再没别人了,只能是你,当然你也可能还不知道你已经被人发展了。你想,咱们刚才分析的那些条件你全具备。老李,你别跟我装傻充愣了,你就招了吧,你们到底是真离了婚没有?没关系,你就说你们是跟我拆了一道白党,我也不计较。”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政府那儿核实,你信不过我总相信咱们人民的政府吧?”
“老实说,我也看出来了,她那心还在你身上。”
“不瞒你说,说离婚时我没怎么着,真离了……当然,现在说痛苦好像挺浅薄。”
“我也想明白了,我干吗那么不知趣儿啊?”
“哥哥劝你一句,千万别随便离婚,能糊弄就糊弄。当着人面你没见我哭过吧?背地里,被窝都哭潮了。”
“爱嘛,有千万种,睡觉是最低级的。”
韩丽婷敲门,敲了两下停下来等。肖科平打开门。韩丽婷探头探脑往她身后房间纵深张望:“李缅宁没在里面?”
“他怎么会在我这儿?”肖科平很不高兴。
“求你了,肖大姐,”韩丽婷恳切地说,“告诉我李缅宁在哪儿。我好几天找不着他了,回回去他家回回扑空。您千万别说您不知道,他瞒谁也不会瞒您,是他不让您告我的对吗?”
“这么着吧。”肖科平让开门,“你进来搜我一遍。”
入夜,钱康仍和李缅宁坐在咖啡厅里亲密交谈,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李缅宁也喝得五迷三道,晕头转向。
“李兄,弟弟捧你一句,实话:你比弟弟只强不差。”
“我,没错呀,挺高尚的,不行就让贤。”
“弟弟一个小学教师都混出来了,你飞机都造了还能不如我?关键是你不肯下水。”
“你当过小学教师?”
“嘿,弟弟也算小知识分子,要不跟你有话呢?但凡当年我能住上间平房,我现在还两袖清风呢。”
“你这摇身一变也够麻利的。”
“不说那个,没劲。赶明儿有空儿你闲了想惹点闲愁,我再给你一一道来这里的酸甜苦辣。我是个没气节的人,忍不了。”
“欲哭无泪。我现在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还记得高尔基那句话吗:‘我到这世界上来就是为了不妥协!’英雄造时势!你的忙我帮定了,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谁受损失?民族受损失!”
“我真是觉得自己完了。像我这个年龄,学的这个专业,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大国,不能永远只造电冰箱洗衣机,不能老是仿造别人。只要咱们把自己当青山留住,总有一天这把柴会有人来砍!”
钱康一拳擂在桌上,眼镜的一条腿从耳朵上滑下来,荡悠在涨得通红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