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21/24页)
她说:“威利,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
我说:“我希望我们做爱时你在旁边。那样你就会懂了。”
“你不应该这样,威利。我以为你至少会有点分寸。”
我说:“我这样说是把你当朋友,安娜。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谈。”
她说:“我看你是疯了。”
后来我想她说得也许没错。我那样说是出于性的疯狂。
第二天,她说:“你知道格蕾萨这人很简单,对吗?”
我不明白她指什么。她是说格蕾萨很穷,没有社会地位,还是说格蕾萨头脑简单?
她说:“她很简单。你懂我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对我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你知道吗?”
“你从来没提起过。”
“我想带你去看看他。你要是愿意,我就去安排。我希望你对于我在这里不得不接受的事情——以及为什么我遇见你的时候会觉得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有所了解。”
我非常同情她,也担心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于是同意去看看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住在城郊的非洲城。
安娜说:“你一定要记住,他这人非常易怒。他不会对你大吼大叫来表达怒气。他会炫耀。他会设法让你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你,他靠自己过得很好。”
军队到来之后,非洲城扩展了许多。现在那里看起来是一片相互连接的村落,原先的野草藤蔓已被瓦楞铁皮和混凝土所代替,远远望去,显得宽广低矮,平整得很不自然。最边上丛生的树木标示了过去的棚屋区的所在,当地人称其为“藤城”。安娜的兄弟就住在那里。车子很难开。狭窄的街巷弯来弯去,不时会看见一个头顶水罐的男孩。正是旱季,泥路上积了几英寸厚的红色尘土;那尘土在我们车后翻腾,随后如烟雾般将我们包围。污水从几处院落里流出,消失在尘土中,死水坑随处可见。一些院落围着瓦楞铁皮或藤条矮墙。到处有枝繁叶绿的高大的芒果树和细瘦的番木瓜树从尘土中探出头来,许多院落里还种着玉米、木薯和甘蔗,几乎就像在村子里一样。有些院落成了作坊,制作混凝土砖或家具,堆放旧轮胎或修理轿车和卡车。安娜的兄弟是个机械工,他家隔壁就是他的修理厂大院。院子里停满废旧轿车和小巴,看起来十分忙碌,有三四个工人,都穿着油腻腻的短裤和背心。地上被机油染得墨黑。
他的房子比非洲城里大多数房子都好。四周没有矮墙,紧挨着街巷。矮矮的混凝土建筑,用黄绿两色油漆细细漆过。门在侧面。一位老态龙钟的黑人——也许是仆人,也许是远房亲戚——把我们让了进去。院子两边的主屋前面修了一条宽阔的游廊。另外两边是几栋独立的房子,给仆人或客人住的,也可能是厨房。所有这些房子之间都有高出尘土六英寸的混凝土小径连接——尘土在雨后会变成泥浆。有人从厨房和仆人房里看我们。直到我们被仆人带到主屋外的游廊上,主人才终于出现。
他很黑,中等个头。他根本不看我或者安娜。他光着两只脚,穿着背心和一条极短极破的短裤。他同安娜说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着她,用的是一种混杂的当地方言,我听不太懂。安娜用同样的方言回答。他显得漫不经心,脚跟拖过混凝土地面,把我们领进客厅。一台收音机正高声唱着;它是客厅里最重要的家具之一。窗户紧闭,房间里光线昏暗,非常闷热。我想他是提过开空调,安娜则同样礼貌地回答说不用麻烦了。房间里塞满客厅按例应有的家具:一套软垫沙发椅(覆着闪亮的合成纤维),一张餐桌外加全套餐椅(没有磨光,看上去很粗糙,大概来自巷子里的某间家具作坊)。空间不够;所有东西都挤在一起。自始至终都是他在说话,向她展示他拥有的一切,只是眼睛并不看着她,而安娜自始至终都在称赞他。他请我们在软垫沙发椅上坐下。安娜说我们还是喜欢坐在外面,以回应他的客套。于是他关了收音机,带着我们回到宽阔的游廊上,那儿摆着日常的桌椅。
他喊了一声,一个矮小的白种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长着一张圆脸,面无表情,已经不年轻了。他把她介绍给安娜,按我的理解,那是他太太。安娜对她很和气。那白种女人——她真是矮小,比她身后镶了镜子的雕花橱柜高不了多少——问我们要喝点什么。厨房里立刻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男主人坐在矮扶手椅上。他用脚把一张凳子钩到近前,把双脚搁在上面,双膝分开,他的破短裤几乎滑到了大腿根。院子、厨房和仆人房里的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但他还是不看我和安娜。这时候我才发现,虽然他肤色很黑,眼睛却是浅色的。他慢慢摸着大腿内侧,好像在爱抚自己。安娜事先告诉过我他很无礼,不然我会觉得很难忍受。后来我才发现,除了妻子和雕花橱柜,游廊里还放着他的一样宝贝:就在他椅子旁边铺着油布的桌子上搁着一个绿色的大瓶子,瓶子里有一条活蛇。
蛇绿莹莹的。男主人戏弄它,它便暴怒起来,尽管被封在狭窄的瓶子里,却仍恶狠狠地张开大口,猛击瓶壁,瓶壁上已经沾满了它喷出的黏液。我对蛇的反应让那男人很高兴。他开始用葡萄牙语对我说话。他看了我一眼,这还是头一次。他说:“这是一条会喷毒液的眼镜蛇。它可以在十五英尺之外让你双目失明。它会瞄准闪亮的东西。比如你的手表、眼镜或是眼睛。要是你没有立刻用糖和水清洗,麻烦可就大了。”
回家的路上,我对安娜说:“真可怕。你事先告诉过我他会炫耀。那我倒不在乎。可那条蛇……我真想把那瓶子砸了。”
她说:“这就是我的亲人。时时刻刻都得想着有他这么个人。我不得不忍受。我希望你见见他。你也可以不去理他。”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不想和她吵。她对她的兄弟一直非常周到,即便是情况恶劣的时候。昔日的爱情和尊重再次涌上我心头。昔日的爱情:它依然存在,在这样的时候甚至更加浓厚,但如今它属于另一种生活,或者说属于我生命中已经过去的那一部分。我已经不睡在她外祖父的雕花大床上;但我们依旧和睦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常常一桌吃饭,也有许多话题可聊。她没有再责备我。有时候聊着聊着,她会突然停下来,说:“可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但没过多久,我们又照旧聊起来。对于庄园里的人和事务,我依然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