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5页)
月亮升起,江面在清亮中又拉开宽度,脚下的石阶镀了一层冷光,石面上的缝就像墨笔描过似地,清晰入目。他们鱼贯下了石矶,下到底,再抬头往回看,那矶头高而尖锐,带一股脱弦之势,伸向长江上方,这就是他们盟约的见证。四人默了一会,再又继续低头走路。当他们在一家小馆坐下,室内的暖和明亮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不由地有些互相躲避目光,是为方才一幕害羞。好比是最亲最亲的同胞手足,在面上反而更加保持距离,他们惯常的态度是嬉笑怒骂,因他们都是有豪气的人。你听,他们又开始了,开始了又一桩游戏。这一回依然是接龙,不过不是接“词”,也不是接“成语”,那只是初级课程,现在是要向高一级进发,他们接的是“事”。由一个事端,一节一节往下走,看能走到多远,又看谁能刹住尾。大王说,做文章有六个字的要领:虎头,龙身,豹尾——豹尾是极有力量的,在与兽类搏斗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往往是那一扫豹尾决胜负——所以,文章的收尾最是要紧。大王开头,说的是在一间宾馆十六层的客房,早上,一位客人睁开眼睛,看见窗帘没拉严,留出一道缝,缝里却有一张脸,正往房间看着——二王接道:客人一惊,从床上跳起,那人一闪不见了,于是报警,警察来到,头一件事是回放宾馆里的录相,但是——三王接过去,但是,录相里没有生人,多是客人,或者员工——大王一击掌,叫声“好”,在这么一个彩头之后,毛豆就有些难度了,他只能过渡性地交代:刑警又到宾馆外边的马路上,向路人了解——大王提示一句:对面有一幢大楼,刑警也去那里调查——毛豆迟疑一下,说道:也没有可疑的线索。大王表扬大家做的不错,不歇气地步步推进悬疑,以待生发情节,这是“龙身”的基础。然后,大王接下去进行第二轮:当刑警到对面写字间大楼调查时,发现面对宾馆事发窗户的楼层的那家公司老板神色紧张,刑警注意了这家公司的牌子,是一家贸易公司。二王接道:他们所做的贸易是什么呢?就是毒品——大王一拍桌子:罚!等二王乖乖地喝下罚酒,大王才解释罚的原因。原因就是,偷懒,怎么知道他们做的是毒品交易?这不正是要我们运用思辨的武器去工作的?不好好工作就不会有精彩的结果,任何事情都不要想不劳而获。说得二王十分惭愧,一时上再也想不出该如何往下走,就由三王接过去:这贸易公司表面上没什么,可稍留心一下,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办公桌上没有电脑,没有传真机,没有报价单什么的文件,只有一部电话——毛豆再又添上一笔:刑警看了他们的营业执照,见他们经营的范围很广,食品,服装,百货,文具,冷冻肉,样样有,注册资金是三十万,和这写字间的排场很不相符!毛豆这一笔使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因想不到毛豆其实也是有一点社会阅历的。毛豆回想起在服装厂做杂工的日子,心里滋生出些得意,想他还是有人生资本的,而且,这资本正处在积累的过程中,将越来越多。大王说:话分两头,在宾馆调查的刑警则发现事发的客房隔壁,一对男女客人当日匆匆离去,没有结账,也没有领回押金,经查验,他们填写的身份证号码是假的。二王这次有心要扳回上一轮的败着,并足吃奶的力气:刑警再到探头录下的影像搜索,搜索到几个模糊的画面,仔细辨认,忽然就觉得面熟,是谁?大王拔声问道,其实是一个点醒,点醒在座的诸位,这是一个紧要处!二王略一迟疑,三王抢上来:是本地的高级领导人和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大王靠回到椅上,吁了一口气,几双眼睛都看着他,等待他作出判决。良久,大王抬起下颏点了点:往下吧!大王显然是失望了,三王自动认罚,饮了一杯,请求指点。大王叹息道:错是没错,可毕竟不高,二王递给你一个好球,你却没用好,高官和电视人的瓜葛,是典型的小报风格,这就看出你们所受教育的缺失,你们接受的是小报教育,你们的想象力于是也只能在小报的藩篱下活动,这很可惜,不过,现在就如此吧!说不定先抑后扬,以下会有惊人的意外,继续往下。于是,继续往下。
下一个是毛豆,毛豆说:晚上,刑警队长在家里看电视,正好看见女主持人在做节目——这一回,那三个人都笑了,向来袒护毛豆的大王,也不得不批评道:这就叫,给你棒槌你当真,说主持人,就真格主持人下去了!二王说:小弟弟大约是想女人了!话没落音,大王就变了脸:莫谈女人!那三个都噤了口,停一时,大王的脸色缓过来些,说:在我们这张桌上,你们不要想尝一点荤的,我们决不来那一套,要尝荤,就请走人!我们不能放低我们的品格。这样,毛豆就将电视里的主持人改成了正在做报告的高官。大王接:高官的一句话,引起刑警队长的注意,他说,台风的中心却是风平浪静!刑警队长觉着这话触及到一个真相,可是他一时上还找不到通往的途径。二王说:刑警队长就把思路打得更开,去调查事发客房另一边隔壁的情况,另一边隔壁,并不是客房,而是杂物间。大王没说话,只是向二王伸了大拇指,二王激动地红了脸。三王说:刑警们仔细搜了杂物间——大王叫道:毒品在此可以登场——在天花板的吊顶里面,发现了海洛因。此时,有一种高潮来临的气氛,每个人的想象力和激情都调动起来,毛豆紧接道:刑警截听到对面写字间的一个电话,电话里提到宾馆的名字,还提到客房的房号——大王接过去:一个不存在的房号,但根据排序,正是这间杂物间。二王道:刑警埋伏在杂物间周围,从早上等到下午,再到晚上,只有客房服务员工进出,更无他人,可是,海洛因不见了!——其时,整座宾馆都在监视中,毒品出不了楼,楼里住着各路客人,无法强行搜索——然而,次日早上,服务员打扫客房,却在事发房间的浴室,坐便器的水箱里发现了海洛因——疑点就回到那位报警的客人身上,可是经审查,客人只是个普通的游客,没有任何前科和不良社会关系——除去客人,进出此客房的就只有清洁工,于是,清洁工进入视线——轮到三王了,他看着大王:收尾的时候到了没有?大王又叫:你收你的!三王说:清洁工就是罪犯,所以想到将毒品转入事发客房,是因为他也在同一天里看了电视,那位高官说:台风的中心风平浪静,其实是将指示传达给他。毛豆不能自已地立起身来:高官是贩毒集团的头目!大王接着往下说:此时,对面大楼有一个保安忽然记起,事发那日,宾馆正请保洁公司清洗外墙,那客房玻璃窗上的脸,其实是清洁工,乘在吊篮里——那三个都傻了眼,大王说:这就叫作,台风的中心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