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12/15页)
过了两天景兰意想不到的又来了,仍旧穿的黄衣服,兴致勃勃的样子。一来就在桌边坐下聊天,声音很高。
“最近我以你的名义在外面做生意了。你不是富裕了吗?外面全知道这回事了,我跑了好几个乡,他们全知道。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我从别人那里收购了席子,说是你织的,再卖出去。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没人不相信。你看,这一来,一方面扩大了你的名声,另一方面我也得了好处。我还是很够朋友的吧?”
“可是这种欺骗的方式不是败坏了我的名声吗?”痕有些着急,同时马上隐隐地感到了自己的可笑。
“你怎能说这就是欺骗?”景兰生气地站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友谊的关系,我才不会自讨苦吃呢!你知道的,我并没有去贩卖别人的东西,我贩卖的是你的东西,你太不识好歹了。你想想,你的东西实际上是很难卖出去的,你我心中有数。现在都是由于我的宣传那些货才受到欢迎。在这以前十多年里,你到底卖出了多少货,你是清楚的。”
“请你不要生气,”痕连忙说,“我完全知道,我的那些货一点用也没有,况且我又好久不工作了,现在完全是徒有其名。有时候,我爱说说大话,请你不必生气。我以后要牢记少说大话。这都是从前养成的恶习。”
“我听说我的表弟向你学到了很多东西。”
“应该说我向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怪人。”
“你终于看出了这一点我很高兴,以前我还认为你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呢!我一直想影响你,你就没看出来吗?”
“我签了一个合同……”
“那是没有用的,”景兰打断他,“我们都签了各式各样的合同,区别只在于大家都不说,而你说出来。合同又怎么样,我们照旧在惶恐中度日,无法忘记某些事。我为什么派我的表弟来呢?就是为了帮助你忘记某些事。你做得还不错,只是有些急躁情绪还需克服。我看得出我终于对你产生一定的影响了。”
后来景兰提议说,为了纪念他俩在艰难的日子里结下的友谊,痕应该发表一个讲话,为此他特地准备了录音机,打算将这个讲话录下来,带到四处去播放,为痕作宣传。他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桌上,痕拿起来细细一看,发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匣子,里面放了一条小手绢。
“这个匣子具有神奇的作用,”景兰说,“请开始说吧。”
“我与景兰建立友谊大约在十五年前,”痕说了这一句突然打住,因为实在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了。费尽了心机从脑子里搜索,还是没有句子。于是他张开嘴,茫然地看着景兰。景兰微闭双目,面带笑容,用指关节敲着桌面,根本没注意到痕已经沉默了,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心事。
这时有一件事情发生了。在窗口那里,出现了铁匠的脸,铁匠正死盯着这边。痕感到坐立不安了,他站起身推了推景兰。
“你还记得我从前向你提到的那个恶人吗?现在他来了。原来他并不那么可怕,我已经习惯于和他谈话了。”痕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说道,一边瞟着铁匠的脸。那脸在玻璃上一动不动。
“那不是铁匠吗?原来是他吓着了你。为什么你要将他说得那么可怕呢?村里人都不喜欢他。也许都怕他怕得厉害,但谁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不过是个铁匠罢了,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怕一个铁匠呢?完全不应该。有人说他将小孩扔进炉膛里烧焦了拿出来锤,也只是传说而已,一个人是不应当害怕一个铁匠的。”景兰说这些的时候也压低了声音,目光躲躲闪闪起来。“啊,你的报告完了,很好。”
景兰将木匣子收进袋子装好,又问痕要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张收条,告诉痕好好保存,因为是痕的报告记录的收条。痕发现景兰做这一切的时候,根本不朝窗口望一眼,虽然他不望,还是感觉得出来他完全知道铁匠的存在,因为他的动作和语言都显得大大地不自然了。
“为什么你不去和铁匠说句话呢?”痕忽然想到。
“说话?”景兰茫茫然然地重复,“说话?谁会和铁匠说话?没人会这样干的,难道你还没有注意到吗?不,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他的话音刚一落,铁匠的脸就从窗口消失了,景兰的动作也随之自然了起来。
他嘱咐痕与他表弟好好相处,就轻佻地耸耸肩出门了。痕看着他的背影,感到惘然若失。
然而景兰又回来了,显得情绪低落。“我并不喜欢那个人,”他说,“他为什么站在你门口不走呢?他总这样吗?弄得我不敢出去了。”
“其实他并不总这样,这一次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你来了。你这么怕他,我倒没想到。”
“你完全错了,我没有怕他,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怕一个铁匠呢?这是说不通的。我只是不想见他罢了,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从另外的地方出去吗?”
“当然,我可以让你从厨房窗口爬出去。”
他们俩偷偷摸摸溜进厨房,打开灶台上方的窗户,景兰轻手轻脚地跳了下去。痕正打算关窗,景兰又敲着窗玻璃,然后又跳了进来。
“那人还是没走,他绕到后面来了。我真不愿见他,我要在你这里躲一躲。”景兰不由分说地走进痕的卧室,鞋也不脱就在痕的床上躺下来。“我太累了,要在你这里休息一下。”
痕走到厨房窗口朝外看,看见铁匠悠闲自在地在马路边上抽烟,那把钩刀就放在他的膝头上。抽完一支烟,他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
痕连忙跑进卧室去叫醒景兰,告诉他可以回家了。但景兰伸着懒腰坐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虽然没有签过你那种合同,并不因此就比你低一等。我早说过,签不签合同不能说明问题的。这两天我不想见那个人,所以我想在你的厅屋里住一两天,让他误认为我不在此地了,你看如何?你现在反正又不工作,我们俩正好趁此机会谈谈今后的打算,以便我为你定出一个宣传方案。”
“你怎么知道我不工作?”痕有些愤懑。
“哈!你装什么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事已经好久了,大家都在议论。我是理解你的,正如签不签合同不能说明问题一样,一个人工不工作同样不能说明问题。你有钱去肉店,这就可以了。”
痕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表弟和那茶馆老板娘已进来了。他俩悄悄坐在床边上,很焦急的样子。
“我们老板昨天下午已对他作出了评价,我们这就是来请他去听一听的,这事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匆匆赶了来。”老板娘说,“你们想想看,现在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难道我们不应当尊重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