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琼西与比弗(第5/8页)
“您瞧,”亨利说,“我们可以送他。我们几个上同一所初中,从堪萨斯街到这儿很方 便。”
罗伯塔·卡弗尔只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这个穿着印花裙子的娇小女人凝神端详着亨利,似乎正等着他抖出玩笑中的包 袱。
“这样行吗,卡弗尔太太?”比弗问道,“我们可以的,这是小菜一碟。不过,也许您不愿意我们 送。”
卡弗尔太太显出复杂的神情——她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但主要是在皮肤底下抽搐。她的一只眼睛几乎眨了眨,接着另一只真的眨了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擤了擤鼻子。比弗心里想,她是在控制自己不要笑话我们。后来在回家的路上,与琼西和彼得分手后,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亨利,而亨利则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说,她是在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过了片刻,他又友好地加了一句:你这笨 蛋。
“你们愿意这么做吗?”她问。等亨利代表大家点点头后,她又稍稍换了一种问法:“你们干吗要这么 做?”
亨利看了看大家,似乎在说你们谁来回答这个问题,好 吗?
彼得答道:“我们喜欢他,太 太。”
琼西点点头。“我喜欢他把饭盒举过头顶的样 子——”
“对,太他妈的对了。”彼得说。亨利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彼得把自己的话回想了一遍——看他的神情就知道——然后满脸涨得通 红。
卡弗尔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凝神望着亨利,说:“他八点差一刻就得出 发。”
“这个时间我们差不多总在附近,”亨利回答,“你们说对 吧?”
尽管七点四十五对他们来说其实早了些,但他们全都点点头,说是的,没错,当 然。
“你们愿意这样吗?”她再一次问道,比弗这一次很容易就听出了她的语气;是那种“超难置信”的语气,也就是说,简直他妈的无法相 信。
“当然,”亨利回答,“除非您认为杜迪茨不愿意……您知 道……”
“不愿意我们送他。”琼西把话接过 来。
“怎么会呢?”她说。比弗觉得她是在自言自语,想让自己相信这些孩子的确就在她家的厨房里,眼下这一切不是做梦。“跟大孩子一起上学?跟杜迪茨所说的上‘真正的学校’的孩子一起上学?他会以为自己到了天 堂。”
“那好吧,”亨利说,“我们八点差一刻过来送他上学,放学后再送他回 家。”
“他的放学时间 是——”
“哦,我们知道智障学校的放学时间。”比弗开心地说,话音刚落,没等看到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他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比刚才那句他妈的还要严重得多。他猛地捂住嘴巴,露在双手之上的眼睛睁得溜圆。琼西在桌子底下一脚踢来,重重地落在他的小腿上,险些让他摔了个四仰八 叉。
“您别介意,太太,”亨利说,他的语速很快,只有在难为情时他才这样,“他只 是——”
“我不介意,”她说,“我知道大家怎么称呼它。我和艾尔斐有时也这么叫。”她对这个话题似乎毫无兴趣,这真出乎他们意料。“为什么?”她又一次问 道。
虽然她的眼睛望着亨利,答话的却是比弗,尽管他仍然满脸通红。“因为他很酷。”他说,其他人都点了点 头。
在接下来的五年左右的时间里,除开杜迪茨生病或他们去“墙洞”的日子,他们每天都负责杜迪茨上学的接送。然后,杜迪茨不再上玛丽·斯诺学校(也就是智障学校),而是去了德里职业学校,在那里学习制作糕点(用杜迪茨的话说,就是做——点)、更换汽车电瓶、找零钱、自己打领带(领结总是打得很漂亮,但有时差不多打到了衬衣的中间)。到那时,乔西·林肯霍尔事件已经发生和完结,那是一个延续了九天的小奇迹,大家后来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有乔西的父母将永生难忘。在他们接送杜迪茨的那几年里,杜迪茨身材猛长,最后比他们大家都要高,变成了一个挺拔的小伙子,却长着一张清秀得出奇的娃娃脸。到那时,他们已经教会杜迪茨掷骰子以及垄断游戏的简单玩法。到那时,他们还发明了杜迪茨牌,而且不厌其烦地玩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大家笑得震天响,于是艾尔斐·卡弗尔(他比他太太略高,但看上去也显得文弱)便出现在从厨房通往娱乐室的楼梯顶上,朝他们大声喊着,问是怎么回事,有什么那么好笑,他们可能会解释说,亨利只得了两分,杜迪茨却给他记了十四分,或者杜迪茨给彼得减了十五分,但艾尔斐似乎从来都没听明白;他只是站在楼梯顶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不解地笑着,最后总是说着同一句话,嗓门放小点儿,孩子们,然后就关上门,让他们自编花样自娱自乐……在所有那些花样中,杜迪茨牌最为可乐,用彼得的话说,就是他妈的乐到家了。有许多次,比弗觉得自己简直要笑破肚皮,而杜迪茨总是坐在地毯上,旁边就是那块用了多年的大记分板,他盘着双腿,笑得像尊弥勒佛。他们多么爽啊!那一切都是后来才发生,而现在只有这间厨房,只有令人惊奇的太阳,而杜迪茨在外面推着秋千。杜迪茨闯进了他们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快乐。杜迪茨——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跟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 样。
“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彼得突然说道,“他都哭成那样了。我不明白他们怎么还能忍心捉弄 他。”
罗伯塔·卡弗尔难过地望着他。“大孩子不把他的哭当回事儿,”她说,“我但愿你永远不要明 白。”
6
“琼西!”比弗喊道,“喂,琼 西!”
这一次有了回答,虽然模糊却肯定没错。存放雪地摩托车的工具间是间小平房,里面有各种东西,包括一个老式的球形喇叭,早在二三十年代,那些骑自行车的投递员就常常在车扶手上装这种喇叭。比弗听到了“呜——呜——”的声音,杜迪茨如果听到这声音一定会笑得流泪——老杜迪茨就是那样,特别喜欢清脆响亮的声 音。
蓝幽幽的浴帘动了动,比弗的双臂顿时长出一层鸡皮疙瘩。有片刻时间,他还以为是麦卡锡,因此整个身子几乎跳了起来,但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的胳膊碰到了浴帘——这地方太狭小了,显然是太狭小了——于是又重新坐好。不过,他的身下仍然没有动静;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一准要么死掉了,要么流走了。他可以肯 定。
嗯……差不多可以肯 定。
比弗把手伸到背后,手指在冲水阀上停留片刻,然后又垂了下来。琼西说过,坐着别动,比弗一定会做到,可该死的琼西怎么还不回来呢?如果找不到胶带的话,就不要好了,可干吗还不回来?到现在肯定至少有十分钟了,对吧?可感觉就像他妈的一个小时。而他就坐在这马桶上,身旁的浴缸里躺着个死人,天啊,那家伙的屁股就像是用炸药给炸开了花,说到非拉屎不可的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