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亨利与欧文(第3/8页)

“不过还有一件事儿。”亨利说,他们全都紧张地望着他。因为每当他们需要有人领头时,总是非亨利莫属。如果你们不喜欢我的处理方式,他愤愤地想,那你们自己来试试。因为这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信我好 了。

“什么?”比弗问,他的意思是,又怎么 了?

“我们下一次去戈斯林商店时,得有人给杜迪茨打个电话,免得他很难 过。”

大家都没有回答,一想到要跟这位新结交的智障朋友打电话,每个人都惊讶得无言以对。亨利突然想到,杜迪茨长到这么大,说不准还从来没有接到过电话;这将是他的第一 次。

“你瞧,可能是该这样。”彼得赞同道……但马上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比弗全身上下除了那条傻乎乎的短裤和那件更傻乎乎的外套之外,再没有别的衣物,因此这时正在筛糠似的发抖。棒棒糖也在被咬坏的棒子顶端颤 动。

“总有一天,你会被这些东西噎死的。”亨利对他 说。

“没错,我老妈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我快要冻僵 了。”

他们返身走回“墙洞”,二十三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友谊将在这所房子里终 结。

“你觉得瑞奇·格林纳多真的死了吗?”比弗 问。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琼西回答。他望着亨利:“好吧,我们要给杜迪茨打个电话——我自己有一部电话,我们可以把话费记在我的号码 上。”

“你自己有电话,”彼得说,“你真是个幸运儿。你们家的人可把你给宠坏了,格 里。”

叫他格里往往会让他生气,但今天早晨他没有——琼西正满腹心事。“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而且我得用自己的零花钱来付长途话费,所以不能聊得太久。然后,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从来都没有发生,明白了 吗?”

他们全都点点头。从来都没有发生。从来都他妈的没有 发——

3

一阵大风吹来,亨利不由得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接触到充了电的围栏。他清醒过来,像脱掉一件厚大衣似的将往事赶开。这段回忆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当然,有些回忆永远都会来得不是时候)。他原本在等待安德希尔,身体快冻成冰棍了,就是为了等待这个逃离此地的唯一机会。当他在这里白日做梦时,安德希尔很可能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他可能会失去这最后的救命稻 草。

但安德希尔并没有就那样走过。他站在围栏的外面,双手插在口袋里,正打量着亨利。他戴着那只椭圆形透明面罩,雪花落在上面,被他温暖的呼吸融化,然后流下来,就 像……

就像比弗那天的眼泪,亨利 想。

“你应该进牲口棚里去,跟其他人待在一起,”安德希尔说,“你在这儿会变成一个雪人 的。”

亨利的舌头粘在上颚上无法动弹。此时此刻,他的性命就取决于自己跟这个人所说的话,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他的舌头也不听使 唤。

干吗要费这个神呢?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那是黑暗的声音,是他老朋友的声音。说真的,干吗要费这个神呢?他们所要干的不就是你想对自己所干的事儿吗?干吗不随他们去好 了?

因为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他还是无法开 口。

安德希尔仍然站在原地打量着他。手插在口袋里。头盔上的护罩掀了起来,露出深褐色的短发。面罩上的雪在融化,只有军人才戴这种面罩,那些被关押的人则没有,因为他们没有这种必要。对被关押的人来,就像对灰人一样,会有一个最终的解决方 案。

亨利极力想说点儿什么,却怎么都无法开口。哦,上帝,在这里的本该是琼西,而不是他;琼西的口才总是比他好得多。安德希尔马上就要走了,留下他在这里又是“本该”又是“可能”地后悔不 迭。

但安德希尔仍然站在那 儿。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并不感到吃惊,嗯……亨利德先生?你是姓亨利德 吗?”

“我姓德夫林。你说的是我的名字,我叫亨利·德夫林。”亨利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一根刺铁丝和一根充了电的普通铁丝之间的缝隙里伸出去。安德希尔一动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只手大约五秒钟,于是,亨利只好把手缩回来,缩回自己这个新近被划定的世界,同时觉得自己很愚蠢,并告诉自己不要像个白痴似的,他此刻并不是在鸡尾酒会上受到怠 慢。

亨利缩回手之后,安德希尔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他们的确是置身于一场鸡尾酒会,而不是在这寒风呼啸的暴风雪之中,头顶还亮着刚安装不久的警戒 灯。

“你之所以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出现在杰弗逊林区的外星生物造成了一种轻度的感应作用。”安德希尔微微一笑,“这事儿真说出口时,听起来挺可笑,对吧?可这是事实。这种作用是暂时的,无害的,它很微弱,除了聚会时可以闹着玩玩之外,没什么其他的用处,不过我们今晚有点儿太忙了,没时间闹着 玩。”

亨利的舌头——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动弹了。“你顶着大雪走到这儿来,并不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名字,”亨利说,“你走到这儿来是因为我知道你妻子的名字,还有你女儿的名 字。”

安德希尔的笑容没有消退。“你说的也许没错,”他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两人都该回到屋檐下去休息一会儿了——这一天可真够漫长 的。”

安德希尔迈开步伐,不过他只是沿着围栏朝停着挂车和野营车的另一端走过去。亨利亦步亦趋地跟着,不过他走得更费力;地上的雪已经差不多有一英尺深了,而且还在吹积。这一边是死人区,这里的积雪无人踩 踏。

“安德希尔先生。欧文。请稍等一下,听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告诉 你。”

安德希尔在围栏另一边的路上继续走着(那边也是死人区;安德希尔不知道这一点吗?),他低着头,顶着风,脸上仍然挂着满意的微笑。亨利知道,眼下的问题是,安德希尔心里很想停下来,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亨利还没有给他一个停下来的理 由。

“克兹是个疯子。”亨利说,他还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但已经明显气喘吁吁了,两条精疲力竭的腿也在抗议,“他是个疯子,也是一只狡猾的狐 狸。”

安德希尔继续走着,低着头,那傻乎乎的面罩下仍然带着微笑。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他的步伐加快了。过不了片刻,亨利就得在围栏这边小跑才能跟上他了。当然,这是在他还能够小跑的情况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