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亨利与欧文(第4/8页)
“你们会拿机关枪对付我们,”亨利喘息着说,“尸体全堆进牲口棚……牲口棚里浇上汽油……可能就是戈斯林老头加油泵里的存货,干吗要浪费政府的物资呢……然后‘嘭’的一声,浓烟升起……两百人……四百人……那气味就像老兵们在地狱里大办烤猪 宴……”
安德希尔的笑容不见了,脚步也越走越快。亨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小跑着跟在旁边,他大口喘着粗气,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行进。他的面颊抽动着,凛冽的寒风刮在他的脸上,就像刀片。
“但是欧文……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欧文……你还记得那首古老的童谣……好像是这样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就这样弱肉强食,无止无休?’说的就是这里,说的就是你……因为克兹有自己的骨干……他手下那位,我想他叫约翰 逊……”
安德希尔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得更快了。亨利还是尽力跟上,但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他一侧的肋部突然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火辣辣的。“这本来应该……是你的活儿……第二轮的清扫工作……‘帝国山谷’,这个像是……代号吧……和你有什么关系 吗?”
亨利发现他猜错了。关于即将消灭“蓝色行动小组”大部分成员的行动,克兹显然将安德希尔蒙在了鼓里。对欧文·安德希尔而言,“帝国山谷”完全是擅自行动。亨利这时除了疼痛之外,还觉得胸部像套着一个铁环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来。
“请停一下……上帝,安德希尔……你就不 能……”
安德希尔只是大步流星地走着。安德希尔希望保存自己最后的几个幻想。谁又能责怪他 呢?
“约翰逊……还有几个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女人……如果你没有犯事的话,本来也会有你……可是你越线了,他就是这么想的……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你以前就犯过一次,在一个好像是叫波桑斯卡·诺维的地 方……”
听到这里,安德希尔突然又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是进展吗?也 许。
“我想最后……就连约翰逊的命也保不住……只有克兹能活着离开这儿……至于其他人……不过是一堆骨灰而已……你那该死的心灵感应没有……没有告诉你这些吧?你那没什么用处、只是闹着玩玩的读心术……甚至没有……丝毫没有感觉到……这 些……”
他肋部的疼痛更厉害了,而且像利爪一样伸进他右边的腋窝。就在这时,他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深雪之中。他的肺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却吸进一大口粉末状的 雪。
亨利呛得一阵猛咳,并挣扎着跪了起来,却发现安德希尔的背影正渐渐消失在漫天飘飞的雪幕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于是大声叫道:“你想朝雷普里奥先生的牙刷上撒尿,可是尿不出来,于是你就砸了他们家的盘子!砸了他们家的盘子,然后撒腿就逃!就像你现在想撒腿逃跑这样,你这该死的胆小 鬼!”
亨利依稀看到,在茫茫大雪中,欧文停住了脚 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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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亨利,而亨利则跪在雪地上,像狗一样喘着粗气,融雪而成的冰水从他发烫的脸上流下来。亨利似乎既隐约又清晰地感到,他腿上长出拜拉斯的伤口开始发痒 了。
安德希尔终于转身走了回来。“你是怎么知道雷普里奥家的事儿的?心灵感应在消退,按说你不可能受到那么深的影 响。”
“我知道的可不少。”亨利说,他艰难地直起身,又喘又咳地站在那儿,“因为我的感应能力是深度的。我跟常人不一样。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跟常人不一样。我们本来有四个人,有两个已经不在了。我在这里。还有第四个……安德希尔先生,这第四个人才是你的难题。不是我,不是你们关进牲口棚或者还在抓的这些人,也不是你的‘蓝色行动小组’或克兹‘帝国山谷’的骨干。只有他才是。”他犹豫着,不愿说出那个名字——琼西一直跟他最亲近,比弗和彼得都很不错,但只有琼西才能跟他心意相通,他们彼此可以交换思想、书籍和意见;只有琼西还有另外一项本事,可以在看到路线的同时,还游离于路线之外。但是琼西也不在了,对吧?亨利几乎可以肯定。那团暗红色的云从他身旁经过时,琼西还在那儿,琼西最后仅存的一个极为微小的部分还在那儿,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他的老朋友肯定被活活吃掉了。他的心脏也许还在跳动,他的眼睛也许还能看见,但本质意义上的琼西已经与彼得和比弗一样死去 了。
“琼西才是你的难题,安德希尔先生。来自马萨诸塞州布鲁克莱恩市的格里·琼 斯。”
“克兹也是个难题。”安德希尔说话的声音很小,在呼啸的风中无法听见,可亨利还是听见了——在安德希尔的思想中听见 了。
安德希尔环顾了一下四周。亨利也跟着他看了看,发现有几个人在野营车和挂车之间的临时通道上奔忙着——但附近没有人。然而,商店和牲口棚周围的全部地区都异常明亮,尽管风声很大,他还是能听见引擎的转动声、发电机的轰鸣声以及人的叫喊声。有人在通过喇叭发号施令。整体的效果非常诡异,仿佛他们两人被暴风雪困在一个满是幽灵鬼怪的地方。当那些来去奔忙的人在漫天飞雪中消失时,看上去尤其像是鬼 魂。
“我们不能在这儿交谈,”安德希尔说,“你听好了,别让我重复一个字,小 子。”
亨利的脑子里此刻正充斥着太多的输入信息,而且大多都处于不可理解的混沌状态,这时却突然清清楚楚地冒出了来自欧文·安德希尔思想中的一个念头:小子。这是他的词儿。我无法相信我居然用了他的词 儿。
“我正听着呢。”亨利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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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物间在控制区的最边缘,是离牲口棚尽可能最远之处,尽管外面与这地狱般的集中营的其他地方一样灯火通明,里面却黑乎乎的,而且散发着好闻的陈干草的气息。还有别的气味,稍稍有些刺鼻的气 味。
四男一女背靠着杂物间的后墙坐在一起。他们都是一身橘红色的打猎行头,正传着一支大麻烟。杂物间里两扇窗户,一扇对着畜栏,另外一扇对着一圈围栏以及围栏外的树林。窗户玻璃很脏,挡住了些钠灯射出的强烈白光。在昏暗中,那几位吸大麻的囚犯面色惨白,犹如死人一 般。
“要不要来一口?”手持烟卷的人问。他把口里的烟吸了进去,说话时声音有些不自然,带有几分不舍,但手上却大方地把烟卷递了过来。亨利看到那是一支大烟卷,不亚于一支长雪 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