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1.第一天:一宗悬案(第7/14页)

“当时的500块的确特别值钱。那时候,我记得爸妈的工资也就只有几十块。”莫兰说。

我得说,她说话的样子虽然超级可爱,可一点都不像个警察。果然,老婆婆戴起老花镜端详起她来。

“你也是警察?”老太太问。

莫兰一笑,“我也在警察局工作,只不过,我不能算是警察,我在档案部工作,我负责整理旧案子的资料。”

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不是在第一线工作的。——这么说我们还是同行呢。”

莫兰笑眯眯地点头。

“干档案这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仔细。别看工作不难,可真的要干好了,也不容易。”老婆婆教育起莫兰来,她指指墙上的奖状,“你看,这是我67被评上的‘先进工作者’,这是75年的三八红旗手,还有80年的……”

莫兰走到奖状前看了一遍,不住点头,“您那辈的人,工作起来,特别有热忱。”

“对啦!我们那时候干起活来都是不要命的,可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我生孩子的前一天还在岗位上呢……”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老婆婆的儿媳妇走了进来。她手里捧了个陈旧的小铁箱。铁箱上面贴了一张标签——Y信件2。

“这是关系比较远的人寄来的信。有的人只来一封信,有的人后来就不联系了,我都放在这里。”老婆婆解释着,打开铁箱,信件是按照年份排列的,每封信的右上角都贴了一个年份的标签,所以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封信。“找到了。”她把信递给了莫兰,“你可以看看,她写得不错。”

信的内容如下:

“刘玉林老师惠鉴:

昨遇居委会的陈君,得知贵体欠佳,本拟趋前问候,只恐以无谓之周旋,反扰贵体之静摄,故未敢前往。你我虽未谋面,但比邻而居,本应相互扶持,但因两树之扰,令刘师身染贵恙,小妹深感愧疚。陈君日前已通知我砍树的时间,我也已同意。然在杀伐前,还请刘师听我一言。树乃家门兴旺之象征,69年小妹家遭巨变,心无所系,唯见此树尚有一丝安慰,此树为红毛榉,方圆十里,仅此两棵,况栽种于300余年前,当年董家的后人,曾为此树题诗作对。如今仍枝繁叶茂,有禽鸟长期栖息于此,我知鸟鸣颇为惊扰,然一旦树倒,禽鸟之家被毁,且不论鸟失其所,何其可怜,这也是万事俱败之相。因而杀伐之事,还望刘师斟酌。若刘师肯高抬贵手,放过此树上一众生灵,给小妹一条生路,小妹愿付500元予以补偿。

妹 徐上”

“威逼利诱。”我看完后说道,“不过换作我,我也会答应的。那棵树长得好茂盛。砍了确实可惜。”

“她信写得很好啊,她是学中文的?”莫兰却提出了疑问。

“她是不是学过中文,我不知道,但她喜欢中国古典文学那倒是真的。”刘老太说,“她在书店上班的时候,我总看见她捧着本《唐诗三百首》或者是《三言两拍》中的一本,她还喜欢穿旗袍,总之是个怀旧的人……既然她提起了69年的事,我后来就找人仔细打听了,这才知道出过这么大的事,老实说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搬来的。反正呢……后来想想就算了,人家家里什么都没了,就这两棵树了,我还那么计较干什么,而且我也打听过,这附近方圆十里,的确只有这两棵红毛榉,——你们要喝茶吗?”

我连忙婉拒。莫兰也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谢谢了。这封信是不是可以暂时由我们保留?”

老婆婆似乎还有些不舍得,“好吧,不过事情办完你得还给我。我都登记了的。要是缺了这个可不行。”

“当然。”

我们走出刘家后,莫兰首先对我说:“我过去觉得我家好大,现在看看真的好小,又破又小。”她对自己的旧宅唏嘘不已。

但我关心的却是那封信,“你干吗要留着那封信?”

“她不肯开门,又不肯见人,所以,我想就算我们进门见了她之后,她也不是那种愿意说话的人,但如果一个人看见自己多年前写的信,也许会改变态度。”莫兰歪头看看我,“回忆会让人变温柔。”

这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如果没有回忆呢?”

“亲爱的,你不是没有回忆,”她挽住了我的胳臂,“只不过你回忆的深度跟别人不一样而已。别人的回忆有30年,而你是3个月。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总是把我的失忆症说得老年人的高血压糖尿病一样平常。

接着,我们去了居委会。我的警察证很有说服力。居委会的干部向我详细说明了徐海红的现状:一个人住,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来往,也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居委会干部对她的印象是:出奇地要强,也出奇地冷漠,独立,勤劳,爱干净,万事亲力亲为。居委会的干部对314号周家跟徐海红之间的关系,知道得很清楚,但也告诉我们:

“他们两家没什么来往。他们互不走动。徐海红不欢迎别人去她家。”

虽说如此,居委会干部仍然认为,周家是西田巷里跟徐家关系最亲密的邻居。

“因为她女儿回国,总会去看看她。”

居委会干部告诉我们,目前她女儿周霖就在国内,她认为周霖可能是整个西田巷唯一一个近几年去过320号的人了。她建议我们先跟周霖聊聊。

当时正是午餐时间。周家的后窗飘出一股煮鸡汤的香味。

我们按过门铃后,有个年约七十的老太太给我们开了门。她显得颇为热情。

“请进,请进。我刚刚接到居委会的电话了。”她说着话,把我们带进了门。

跟之前的刘家不同,周家的院子收拾得很整齐,一半栽种了各类鲜花,另一半则铺上了水泥,造了个小小的凉亭。走进主屋则是欧美风格的布置,简约精致而干净。而且大部分家具都是新的,客厅唯一的旧物件是摆放在角落里的一台钢琴。

“我姓王,你们叫我王老师就行了。”老太太已经为我们泡了两杯绿茶。

我们没查过周霖养母的身份,不过看她得体的打扮和满屋子的书和杂志,我猜想她是个有文化的人。

“这案子是要重新调查了吗?”王老师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是啊。”我答道,“我们准备重新收集一下线索。我们本想见见徐海红的,可惜她人不在。我们刚刚敲过门,没人开。”

“她可能不想开门。等会儿让霖霖带你们过去。”

“周霖是什么时候知道徐海红是她的母亲的?”我直接问道。

王老师和蔼地笑了笑。

“这种事怎么瞒得住。我们就算不说,将来这里的街坊议论起来,事情还是照样会传到她耳朵里。所以,我们在她15岁的时候就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也包括徐家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