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8页)
他很想有一瓶伏特加做伴,但他买不起。
他好奇有没有人曾经送给夏洛特一只红皮球。
夜色温和宜人,但城市里的空气十分污浊。老肯特路上的几家酒吧里已经坐满了身穿艳丽服装的女人,以及她们的丈夫、男友或是父亲。费利克斯心血来潮,在一家酒吧外面停下了脚步。酒吧的大门敞着,飘出一架旧钢琴弹奏的乐曲声。费利克斯心想:真想有个人能对我笑笑,哪怕只是个酒吧里的女招待也好。半品脱啤酒我还买得起,他想。于是他把自行车拴在栅栏上,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闷热得几乎令人窒息,空气中充满了烟雾和英国酒吧所特有的啤酒味。时辰尚早,但酒吧里已经充斥着高亢的大笑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每个人看上去都快活极了。费利克斯想:谁也不如穷人会花钱。他挤进吧台前拥挤的人群中,钢琴奏起一支新的曲子,每个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一个俏姑娘,爬到我膝上
“好大叔,求求你把故事讲,
你为什么这样孤单,孑然一身?
难道你没有孩子,也没有亲人?”
“多年以前,我曾有个心上人;
她如今在哪里啊,姑娘,你将会知晓,
你若要听,我就把故事对你讲,
舞会过后,我才知道她变了心肠。”
这支愚蠢、伤感、毫无内涵可言的破歌听得费利克斯热泪盈眶,连啤酒也没点就离开了酒吧。
他骑车离开,把欢声笑语和音乐都抛在了身后。那种欢乐的场景并不适合他——欢乐从来不曾属于他,以后也不会属于他。他回到出租公寓,把自行车扛上楼,走进自己那间位于顶层的房间。他摘掉帽子、脱下外套,然后躺在床上。再过两天,他就可以再次见到她,他们将会一起赏画。他决定在与她见面之前去公共澡堂洗个澡。他摸摸下巴:两天之内他是没办法蓄出像样的胡子的。他忽然又想起她走出宅邸的那一刻来,他远远地看着她,做梦也没想过……
那时我在想些什么呢?他寻思着。
接着,他记起来了。
我正在琢磨她会不会知道奥尔洛夫藏在哪里。
整个下午,我一刻也没想到过奥尔洛夫。
她极有可能知道他在哪里;即使不知道,她也能打听出来。
我可以利用她杀死他。
我能办得到吗?
不,我办不到。我不会那样做。不,不,不!
我这是怎么了?
中午十二点,沃尔登在海军部与丘吉尔见了面。这位海军大臣很感兴趣:“色雷斯,我们当然可以给他们半个色雷斯。即便他们把色雷斯整个儿拿去也没人在乎!”
“我也是这么想的,”沃尔登说,他对丘吉尔的反应感到很满意,“那么,你的同僚们会同意吗?”
“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丘吉尔若有所思地说,“吃完午饭后我会与格雷会面,今晚再见阿斯奎斯[3]。”
“那么,内阁呢?”沃尔登与亚历克斯商谈已久,他可不希望这场交易被内阁否决。
“明天上午。”
沃尔登站起身说:“那么,我可以安排明天晚些时候回诺福克去。”
“好极了。他们抓住那个该死的无政府主义者了吗?”
“我中午要与警察厅政治保安处的巴思尔·汤姆森一起吃饭——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那是自然。”
“我还要谢谢你,我是说,为了这个提案,”丘吉尔神情飘忽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自言自语,“色雷斯!哪有人听说过这地方啊?”
沃尔登任他陷入遐想,离开了。
从海军部步行前往位于蓓尔美尔街的会馆的路上,他觉得志得意满。他通常都在家里吃午饭,但他不想把警察带回家让莉迪娅心烦,特别是她最近的情绪本就有些古怪。毫无疑问,她一定跟沃尔登一样,也在担心亚历克斯的安危。这孩子对他们来说,与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两样,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他走上会馆的门阶,一进门就把帽子和手套递给了身着制服的男仆。“今年夏天的天气真好啊,老爷。”那名男仆说。
近几个月来,天气好得出奇,沃尔登向餐厅走去时心想。一旦天气变化,很可能会有暴风雨。八月份可能会有雷雨,他想。
汤姆森正在等他,看上去怡然自得。要是他已将刺客捉拿归案了那该多好啊,沃尔登想。他们握过手,沃尔登落了座。服务生送来了菜单。
“怎么样?”沃尔登问,“你们抓到他了吗?”
“就差一点儿。”汤姆森说。
那也就是说没抓到,沃尔登想。他的心一沉。“噢,真该死。”他说。
侍酒生走上前来。沃尔登问汤姆森:“要不要喝杯鸡尾酒?”
“不用,谢谢。”
沃尔登也这样想。喝鸡尾酒是美国人的习惯,并不招人待见。他又问:“要么来杯雪利酒?”
“好的,谢谢。”
“要两杯。”沃尔登对服务生说。
他们要了温莎肉汤和清炖鲑鱼,沃尔登选了一瓶莱茵干白葡萄酒来配鱼。
沃尔登说:“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与奥尔洛夫亲王的谈判即将大功告成,若他现在遭人暗杀,整场谈判将功亏一篑,这会给我国的国家安全带来严重的后果。”
“我完全理解,阁下,”汤姆森说,“让我把我们取得的进展向你做个汇报吧。我们追捕的对象名叫费利克斯·科切辛斯基,这个名字太难念了,因此我建议就叫他费利克斯。此人四十岁,出生在坦波夫州,父亲是一名乡村牧师。我在圣彼得堡的同行手里有一沓厚厚的卷宗,全是关于他的。他曾三次被捕,并且与六起杀人案有干系,目前正受到通缉。”
“天啊。”沃尔登低声说。
“我在圣彼得堡的朋友还说,这个人是制造炸弹的行家,而且极其凶狠好斗,”汤姆森顿了顿,“你竟敢抓住那只瓶子,实在是太勇敢了。”沃尔登淡淡一笑,他倒希望汤姆森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汤送来了,两人默默无语地喝了会儿汤。汤姆森小口呷着他那杯白葡萄酒。沃尔登很喜欢这家会馆:这里的菜肴虽不及家中的美味,但这里有种轻松自在的气氛。吸烟室内的扶手椅古朴而舒适;服务生都上了年纪,动作慢悠悠的;墙纸已经褪色,油漆也十分暗淡。这里用的还是煤气灯。沃尔登这样的男人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们家里过于整洁,也过于女性化了。
“我记得你说你差一点就逮住他了。”清炖鲑鱼端上桌来时,沃尔登说。
“我告诉你的消息连一半都不到呢。”
“啊。”
“他在五月底到过斯特普尼地区裘比利街的无政府主义者俱乐部。那些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而他则对他们撒了谎。他是个谨慎的人——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也确实应该如此,因为那些无政府主义者中有几个是我的线人。线人曾向我报告过此人的出现,但这一情报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他看起来并没什么害人的意图。他说他正在写书。后来他偷了支枪,然后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