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第9/41页)

妈的变态。

晚上的时候,我受不了光秃的四壁和死寂,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没到周末,所以也不用担心有维护的人,或者墙降下来什么的。我出来闲逛也没什么不对的。有时候,幻想自己是自由的,幻想自己可以做出选择,这种幻想比被困本身更令人痛苦。

这样并不会在花匠想找我时找不到我,而他当时恰好跟别人在一起。

晚间的花园寂静无声。虽然有瀑布的哗哗声、水流的潺潺声,还有机器的嗡嗡声、习习的微风声,以及四周零零散散的姑娘们低声捂着嘴的哭泣声,期期艾艾的,但跟白天比起来,这时候几乎就是悄无声息了。我拿了书和灯,走到崖上的一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我把那块石头叫做日沐石。

福佑说该叫狮子王石,我说你去找一个狮子来举啊,她只有大笑了。

她真的用软陶做了一头狮子,我看着快笑死了,等我笑得缓过劲儿来,她就把捏好的小狮子递给了我。狮子王从此就在我床头的架子上坐着,跟我其他最珍贵的东西在一起。我猜它现在还在那儿,或者在那之前它还在……

午夜的时候,福佑来崖顶找我了,扔给我一个小雕塑。我把小雕塑放到灯下一看,原来是一只盘龙。深蓝色的龙,头弯在肩膀上,大大的黑眼睛,眼睛上的骨形状让我觉得它是天底下表情最丧的雕像了。“它怎么哭丧着脸啊?”

她瞪了我一眼。

好吧。

龙的家就在辛巴旁边,狮子是开玩笑捏的,但这条龙是切切实实有寓意的。

但是那天它刚成形,样子很伤心,福佑也是又气又伤心,所以我把它放在膝盖上,接着读我的《安提戈涅》了,直到她又开口说话。

“如果我的房间还没被动过,你觉得我还能拿回那些小雕塑吗?还有那些纸折的小动物?还有……嗯,所有的那些东西。行吗?”

“我们可以请示。”维克多没直接回答,她叹了口气。

“为什么读《安提戈涅》?”埃迪森问。

“我一直觉得她很酷。她既强壮又勇敢,而且机智过人,也不会受情绪影响,她死了,但是她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她被判要在墓穴里度过余生,但是她才不管那一套,自己悬梁自尽了。还有她的未婚夫,爱她那么深,听到她死的消息也差不多要死了,还想把自己的父亲给杀了。后来他当然也死了,因为是古希腊悲剧嘛,古希腊人和莎士比亚都很喜欢杀人的。不过写得很好。每个人都要上这一课,知道最后都会死。”她把照片放下,用手捂住男孩的脸。维克多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如果我知道福佑会跟我一样的话,我可能会选本别的书带上了。”

“嗯?”

“那本书好像启发了她。”

我读书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走来走去,从树上摘叶子,然后又撕碎了撒在地上,光是看地上撒落的碎叶,你就知道她怎么走的。每走一步,她都又是嚎又是骂的,所以我一直没答理她,一直到声音听不见为止。

她走到人造悬崖的最边沿上,站在岩石上踮起脚,双手大大地张开。及膝黑裙的缝隙间露出的苍白皮肤,似乎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我可以跳下去。”她小声说。

“可你不会的。”

“我会的。”她非这么说,我只有摇头。

“但你不会。”

“我会的!”

“不,你不会。”

“我他妈为什么不会跳?”她转过脸来,叉着腰问我。

“因为你不能保证跳下去就能死,如果只是受伤,可能还不至于要他杀你的地步。这个高度摔下去不一定。”

“艾薇塔摔的地方还没这高呢。”

“艾薇塔摔下去的时候脖子碰到树杈了。你跟我运气差不多,你要是试试的话,估计就只会受伤,等伤痊愈了,不过是多了几处淤青而已。”

“去他妈的!!”她重重地坐到我旁边,把脸埋在臂弯里抽泣。福佑比我早三个月到花园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待了二十一个月了。“为什么没有更好的选择?”

“乔安娜把自己淹死了。跳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她那样是不是比跳崖少了点儿痛苦?”

“皮娅说跳崖也不管用。他在岸边装了感应器,如果水位涨高了,他就会收到警报,然后他就会查看监视器。她说不管是谁,离她最近的摄像头都会跟拍。”

“你等到他不在花园的时候,或者出城的时候再一心求死,就有充足的时间淹死自己了。”

“我不想被淹死。”她叹了口气说,然后做起身子,用裙子抹了抹眼泪。“我不想死。”

“每个人都会死的。”

“那我不想现在死。”她吼出来。

“那还跳什么?”

“你真是一丁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不完全对,她也知道,不过也是对的。

我合上书,关了灯,把灯和书都放到地上,再把哀伤的小龙放在书上面,然后蜷缩起身体,跟她躺在一块儿。

“我真是烦死这地方了。”她小声说,即使我们没在洞穴里——那是我们唯一的私人空间——我觉得她也是刻意小声地说,免得被麦克风捕捉到。我们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看录像,就算是他没坐在监视器前也不知道说话到底安全不安全。

“所有人都是。”

“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这样,随遇而安。”

“你家庭挺幸福的吧?”

“嗯。”

“所以你没办法随遇而安。”

我在公寓里也挺幸福的,那里最终成了我的家,但是在到那个家之前我经历太多烂事了,所以我去之前就有很多烂事经验。福佑从没有过,或者至少没有这种程度的经验。她有的都是好的经历,云泥之别。

“跟我讲讲你之前的事。”

“我不会讲的,你知道的。”

“也不是非得你自己的事。就……随便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说:“有一个邻居在楼顶上种了个大麻花园,我搬过去的时候还只占了一个角落,但是过了一阵儿,他发现没人举报,就丧心病狂地种了半个屋顶的大麻。有一些住在低层的小朋友还会在里面捉迷藏。最后有人给警察通风报信了,他看见警察来就慌了,把整片草都一把火烧了。那味儿,我们之后一个星期都有点儿嗨,还得把所有东西洗个五六七八遍才能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