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浮名一误(第7/13页)

曹湛闻言心念一动,问道:“黄芳泰身份,是金世荣金提督告知黄公子的吗?”

黄海博点了点头,道:“中途休息时闲聊,金提督随口提到的。他不独提了黄芳泰,还提了漕标绿营千总朱安时。原来那朱安时也是大有来历,竟是朱国治之侄。”“嘿嘿”了两声,又道:“两个声名狼藉者的后人,今日全都凑在一起了。”

此时已抵达客馆茅房,曹湛一时不及多想,招手叫过守在茅房前的下人阿兹,问道:“我走后,可有人再进去茅房?”

阿兹道:“曹总管吩咐后,小的便封了门,死死守在这里,再没有人进去过。不过客馆的客人,就是那位脸上有疤的陆老,不久前曾来过一趟,说要进去方便。小的告知茅房坏了,指点他去西园那边的茅房了。”

曹湛闻言大为惊讶。尽管听了曹寅一番天马行空的讲述,他仍然认为陆惠是黄芳泰命案的最大嫌犯。之前黄芳泰一见到陆惠,便起了古怪,以为对方是某位故人,得知陆惠身份后,才直说认错了。说不定黄氏并没有认错,陆惠正是他认识的故人,有过一段恩怨纠缠。黄芳泰再度寻来客馆,只是为了确认陆氏身份。陆惠担心旧事败露,于是杀死黄芳泰灭口。

然陆惠竟然再上茅房,这表明他不知里面有具死尸,那么他之前所称于海棠树下便溺,也当是真事,更不会是凶手了。

黄海博尚不了解原委,只问道:“人在里面吗?”曹湛点了点头。

阿兹讶然问道:“茅房里面还有人吗?何以这么久都不见动静?”

曹湛不答,只吩咐道:“你去叫几个口风严实些的人来,准备好担架、被单之类。”

阿兹有所醒悟,“啊”了一声,脸色煞白,却不敢再问,飞一般地跑着去了。

黄海博正待进去,曹湛叫道:“黄公子,你是局外人,又是读书人,不一定非要做此事。”

黄海博笑道:“怎么,曹总管是怕黄芳泰死相难看,吓到我了?放心,我精通外科医术,闲暇时会去聚宝门敦善堂施药行医,见过不少鲜血淋漓的场面。曹寅兄请我来做帮手,不就是因为我通晓医术吗?”掀开帘子,径直入来茅房。

因来西园做客者多为名流,时有留宿客馆者,这处茅房也修得极为讲究,有专人负责冲洗打扫。墙角还撒了干梅花瓣,一进来便闻见淡淡幽香,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黄海博径直走到最里格,推开板门,前前后后观察了一番。

曹湛跟进来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黄海博道:“凶手手持短刃,直捅了黄芳泰不下五刀,应该跟他有深仇大恨。”又道:“从中刀部位来看,凶手身形跟黄氏差不多,而且两人应该认识。”

茅房内外并无拖曳痕迹及血迹,这表明凶手是将黄芳泰诱进茅房后再动的手。而茅房中也没有打斗零乱痕迹,表明黄芳泰不及反应,便已被凶手刺中要害。黄芳泰既是武官,想来也不是空挂头衔,必然会些武艺,既是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毫无反抗之力,对方必是相熟且令他完全没有防范之人。

曹湛心道:“如此,愈发不可能是陆惠了。黄芳泰见到陆惠大为紧张,表明二人有过恩怨,他寻来客馆,就是要确认陆惠身份后再作了断。”

在此情况下,黄芳泰怎么可能乖乖跟随陆惠进来茅房,且面对面地被对方连捅数刀?

黄海博道:“目下也没有具体线索,但凶手面朝黄芳泰连刺数刀,身上必会染上大量血迹。西园今日有宴会,人来人往,穿着一身血衣,必会被人注意到。换作是我,必会脱掉外袍,设法处理掉,以免引人注意。曹总管不妨派人四下搜寻隐蔽之处,看是否能找到凶手扔掉的血衣。但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血衣太容易留下线索,如果是我,一定会彻底毁掉证据。在目前状况下,只能是烧毁,或是包了石头扔入池中,后者可能性更大。”

曹湛道:“那好,等宴席散后,我派人将西园中所有水苑、池塘都打捞一遍。”忽然想到在客馆遇到陆惠时,其人只穿着单衣单裤,未着长袍,不由得疑虑又起,道:“难道真是他?”

黄海博忙问道:“他是谁?”

曹湛见黄海博观察入微,心思缜密,确实是个有力的帮手,便说了之前陆惠的种种可疑之处。

黄海博道:“二人既是有过旧怨,陆惠不大可能将黄芳泰诱进茅房,顺利杀死,况且一个年事已高,一个正当壮年,体力大不匹配。”

曹湛道:“这确实是个疑点,但我见到陆惠时,他确实没有穿外袍。”

黄海博道:“就算确实是陆惠杀了黄芳泰,他为何刚刚又要再入茅房方便?”

曹湛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又或许这正是陆惠的高明之处,有意如此,表明不知茅房中有一具死尸,好令旁人不再怀疑他。”

黄海博笑道:“验证外袍这件事不难,曹总管应该还记得陆惠刚到西园时所穿外袍的颜色样式,我们寻去客房,一看便知。”

刚好下人阿兹引人抬着担架到了,曹湛先出去嘱咐一番,再三交代不可声张,这才说了死人一事,命阿兹等人将尸体先抬去地窖冰室安置,再彻底清扫茅房,搜查四周。阿兹等人听说朝廷二品总兵死在了客馆茅房,面面相觑,只诺诺相应,不敢多问半个字。

曹湛自与黄海博来到陆惠房前,敲了敲门,听到“请进”二字,便推门而进——

却见陆惠正从床上坐起披衣,所披外袍,正是他入园拜见韩菼时的那件,上面并无半丝血迹。

陆惠先开口问道:“二位找我有事吗?”

黄海博见曹湛有些目瞪口呆,忙自报了姓名。

陆惠刻板冷峻的面色登时和缓了下来,上前行礼道:“原来是黄公子。我曾多次听主人徐公提及令尊黄公大名,对令尊的学问风度赞叹不已。”黄海博道:“先父曾跟随徐尚书修书几年,对徐尚书的学问也是佩服得紧。”

陆惠道:“这次将要进献朝廷的《大清一统志》,尊父也有许多功劳。”

黄海博道:“是,先父曾协修《大清一统志》,是福建全省分志的纂修官。”

陆惠叹息一声,道:“徐公已逝,陆某只是个下人,黄公子应该不是来找我叙旧缅怀的吧?”

黄海博忙道:“我陪曹总管来。”又问道:“外面出了一点事,陆管家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陆惠道:“除了东面戏台的唱戏声,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曹湛直截了当地问道:“陆管家当真不认识京口总兵黄芳泰吗?”

陆惠闻言很是不悦,道:“曹总管之前问过,我也回答过,不认得什么京口总兵。我十余年未出昆山,从未到过镇江,将军、总兵的一概不识。曹总管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昆山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