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人最苦(第12/13页)
曹湛接口道:“也许是个误会吧。将军既派了人跟踪曹湛,想必已知我昨夜一直在陪令爱游玩。我若要与将军为敌,昨夜离开满城后,便会直接赶回江宁织造署。”
缪齐纳警戒的神情立即松弛了许多,笑道:“本将军正是因为得知此节,才派人将曹总管请来,看看要如何处理昨晚之事。”
曹湛道:“将军想听实话吗?翠儿目下人在江宁府署,令爱灵修小姐也是有力人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瞒是瞒不住了。为将军着想,应立即将实情上奏朝廷,同时逮捕关虎,解救被拐妇人。”
缪齐纳笑容立敛,沉下脸道:“原来曹总管想要本将军对自己部属动手。”
曹湛道:“将军自己不动手,也自会有旁人来动手,或是两江总督,或是江苏巡抚,或是江宁知府。”
缪齐纳冷笑道:“莫非曹总管忘了吗,我江宁将军不受地方官员统辖!这里可是满城,就是两江总督傅拉塔亲至,不得本将军准许,他也进不了满城半步。”
曹湛重重叹了口气,道:“将军拿自己当满城的皇帝,私下想想倒是可以,但若是公然流露出来,被傅拉塔往上参奏一本,怕是……”
缪齐纳闻言悚然而惊,怒道:“本将军哪有拿自己当满城的皇帝?我缪齐纳吃的是朝廷俸禄,办的是皇上差事。”
曹湛悠然道:“皇上差事,也包括在满城开暗窑,掳掠妇女,逼良为娼吗?对了,翠儿还说,有许多妇女被关虎转卖到外地,还得加上拐卖人口一条。”
缪齐纳大怒道:“你曹湛不过是曹寅的跟班,竟敢当面顶撞本将军!就连曹寅也只是个正白旗包衣,我是堂堂镶蓝旗副旗主,说到底,他还是本将军的奴才。”
曹湛道:“请将军慎言!曹寅是正白旗包衣不假,但正白旗旗主是当今圣上本人,也就是说,曹寅是皇帝的奴才。将军自称是曹寅的主子,岂不是拿自己比拟皇帝?”
缪齐纳这才知道说错了话,脸色惨白,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双手抱拳,向曹湛作了一揖,道:“是我说错了话,还望曹总管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曹湛摇头道:“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将军派人召我来,不是为了关虎一事吗?”
缪齐纳喜出望外,忙道:“不错,正是为了关虎,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曹湛道:“关虎要杀我灭口一事,我可以绝口不提,但拐卖妇人这件事……”
缪齐纳踌躇片刻,问道:“曹总管想要我如何做?”
曹湛道:“我已经说过了,将军应立即将实情上奏朝廷,同时逮捕关虎,解救被拐妇人。”顿了顿,又道:“比较起来,将军自己动手,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也表明将军与关虎恶行毫无干系。”
缪齐纳左思右想,并无他法可想,只得道:“好,就如曹总管所言,我这就派人查封关虎府。”到门前叫过把总罗布,命他将兵刃还给曹湛,又亲自送出官署。
离开满城后,曹湛便赶回江宁织造署。曹寅满面春风,正在官衙与笔帖式张问政议事,见曹湛回来,且脸有异色,便撇下张问政,引曹湛进来楝亭书斋,问道:“你昨晚一夜未归,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曹湛先问道:“大人满面春风,想必是贵阳那边有了好消息。”
曹寅点了点头,道:“海青已派人快马传信,称虽费了一番周折,但还是取到了袈裟,目前一行人已在返回江宁途中。”又问道:“你是昨夜一夜未睡吗,如何脸色这般难看?”
曹湛便先说了昨夜满城之事,只未提灵修在场一节。
曹寅自己就是家奴出身,对满人掳掠良家妇女为娼妓一事,也不觉得惊讶,只道:“关虎我见过多次,是个跋扈傲慢的旗人,他仅仅因为看到你在场,便放过翠儿,掉头逃去吗?依我看,当场将你杀死灭口,捉翠儿回去,这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曹湛料不到曹寅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到关键,只得说了江宁将军之女灵修在场一事,又道:“我之所以不提此事,是因为我答应了缪齐纳将军,并非有意隐瞒。”
曹寅道:“那么昨夜你离开满城后,为何不立即回江宁织造署向我禀报,仅仅是因为无法摆脱灵修的纠缠吗?”
曹湛道:“不,灵修没有纠缠我,她本来是要回去满城,向缪齐纳将军揭穿恶行,是我以游玩的名义阻止了她。”
曹寅道:“这一点,你做得对。你若陪灵修回去江宁将军署,非但翠儿,连你也会被当场扣下。”
曹湛道:“我将翠儿送到江宁府署后,本应立即赶回江宁织造署,向织造大人禀报此事。但我离开满城后不久,便发现有人暗中跟踪。我猜应该是缪齐纳将军手下。他应该不是关心灵修安危,而是为关虎一事。”
曹寅沉吟道:“不错,缪齐纳派人跟着你,亦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曹湛点头道:“如此,就表明缪齐纳有心庇护关虎,想按下此案。”
曹寅笑道:“结果你并没有回来江宁织造署,大大出乎缪齐纳的意料。”又怅然长叹道:“其实就算你赶回来向我禀报,我又能怎样,不过如实禀报皇上罢了。”
曹湛道:“我也知道大人心里苦,所以有意在外面闲逛了一夜,让缪齐纳摸不清路数。”
曹寅连连颔首,上前用力拍了拍曹湛肩头,道:“这件事,你做得好极了,尤其是今日在满城逼缪齐纳就范那一幕,实不枉我视你为得力臂膀。”
他既视曹湛为亲信手足,一语褒赞足矣,又掉头走到书桌前。
曹湛问道:“大人是要将关虎一案上奏圣上吗?”
曹寅笑道:“我受皇上之命,监察江南,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上报,总不能让缪齐纳抢在我前头,如此,不是显得我曹寅失职吗?”刚提起笔来,又想到一事,问道:“黄芳泰一案查得如何了?”
曹湛便大致说了前夜黄海博遭绑架拷问、庆余班武生罗晋溺死诸事。曹寅惊奇不已,道:“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倒是罕见得很。”一时不及多想,道:“总之,你全权处理,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又从墙上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道:“之前我曾告诉过你,郑氏子弟中,只有郑成功第六子郑宽下落不明,这是朝廷星夜传来的郑宽画像,是宫廷画师根据郑克塽等人描述所绘。”
曹湛道:“朝廷认为那派使者与日本结盟的郑公子便是郑宽吗?”
曹寅点了点头,又叮嘱道:“这幅画像,要谨慎处置。记住,千万不要弄得人尽皆知,尤其不能提‘郑’字,以免人心浮动。”
曹湛应了一声,接过画轴,正要辞出,曹寅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早已是成年男子,也该成家了。我昨晚与你堂嫂商议过,预备给你说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