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秋老钟山(第7/14页)

曹湛虽知入室窃食大失体面,然他尚有许多事情未办,必须得先努力活下去,也不犹豫,直朝宅院而来。

来到宅院后墙,曹湛用尽全身力气,这才翻了进去。他翻落之处附近,便有一处大屋,灯火明亮。曹湛怕内里有人,正欲绕开、寻去厨房,忽闻到一股桂花糕香气自大屋传来,走近一看,原来那是一座佛堂,神龛上供着各样水果、点心。

曹湛大喜过望,心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门外又窥测了一阵,确认堂中无人后,这才进去。先来到神龛前,合十行了一礼,道:“我从来只相信世间只有众生,没有神佛。如果真有的话,今日可要得罪了。”

他先吃了两块桂花糕,又连吃了两个甜梨,稍解腹中饥饿,便去撕帷幔,欲当作包袱,将佛堂供奉的食物尽数带走。

忽听到背后有人道:“公子且慢动手。”

曹湛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门边站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妇人。他看清那老妇的脸后,愈发惊奇,问道:“你是邵夫人?”

那老妇正是邵鸣妻子田州,点头应道:“你是曹公子,我记得我们在清凉寺见过。”

曹湛道:“莫非这里就是宜园?”

田州道:“正是。难得曹公子来宜园做客,我这就命人为曹公子准备酒食。”

曹湛一时大为尴尬,他千辛万苦地逃出了邵拾遗的掌握,却又闯入他母亲的宅院,见田州要去门前叫人,忙道:“不必了,我这就要走。”

田州却上前牵住曹湛的手,道:“曹公子,你是稀客,难得你来,我正有许多话想问你。”

曹湛问道:“邵夫人想知道什么?”

田州道:“我听说最早是由曹公子来调查我丈夫的命案,我不信是高戈杀了老爷,我怀疑是我儿子拾遗所为。曹公子,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曹湛大感意外,问道:“邵夫人原来早怀疑令子了吗?”

田州道:“看曹公子的反应及神色,当真是拾遗所为了。”叹了口气,慢慢坐了下来。又道:“自从拾遗被如昔认出,知道了他是国姓爷之子,我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原来当年郑成功率大军包围江宁,田州刚好走亲戚归来,入不了城不说,还被郑军当作奸细抓住。郑成功问明经过,命人放了田州。田州因无处可去,便暂时滞留军中,由此跟郑成功发生了关系。后来郑军败退,田州因城中清凉山尚有父母在堂,不肯跟郑成功离开。郑成功倒也没有勉强,只留下一块玉佩作为信物,说日后会派人到清凉山接她。

郑军退走后,田州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未婚而孕,在民风淳朴的村落,难免遭人指指点点。父母追问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当时“通海案”正严,田州不敢说是郑成功,只说是个乱兵。如此,愈发被村民看不起,父母也嫌她丢人。田州受不了乡邻异样的目光,遂投河自杀,刚好被乘船经过的商人邵鸣所救。邵鸣收她做了侍妾,带她去了京师。后来田州产下一子,邵鸣视为亲子,取名拾遗。后来邵鸣原配过世,邵鸣又扶了田州为正室。

邵拾遗成人后,田州思念家乡,邵鸣遂带着妻儿到金陵定居,将北京生意交给女婿管理。彼时田州父母已经过世,邵鸣便在清凉山附近买了一大片土地,修建了宜园,供喜欢清净的田州居处。宜园距离清凉寺不远,田州时不时地会去寺中烧香拜佛。

那一日,邵拾遗陪同母亲前往清凉寺,老僧人如昔一眼看到邵拾遗腰间玉佩,大为惊奇,问了田州姓名后,忙将田州母子请入内堂,表明身份——他竟是郑成功心腹爱将。

郑成功占据台湾后,想起了远在金陵的田州,便派心腹如昔前去江南,迎接田州入台。如昔有僧人身份作掩护,行走方便,当年也曾受郑成功之命,远赴东洋,联络日本幕府将军发兵,只是对方未作响应。

如昔来到江宁,打听到清凉山确有一名名叫田州的女子,但已经因为未婚先孕而跳河自杀,也有人说田州被人救起,带去了北京。

如昔回台湾禀报后,郑成功不信田州已死,命如昔再赴江南,务必寻到田州母子。

就在如昔离台后不久,郑成功暴死,台湾发生兵变,郑成功世子郑经以武力攻台,夺取了大权。如昔得到消息后,半途折返,郑经已稳定了大局。如昔认为郑经与乳母通奸,导致郑成功因此气病,郑经实对郑成功之死负有莫大责任,不愿意再为郑经效力,遂带领部属离开了台湾。

这队人马尽数化装成平民,来到江宁,如昔以游僧身份进了清凉寺,部属们则在清凉山一带安家落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昔知道田州是清凉山人氏,料想她终有一天会回来家乡,而他当真等到了这一天。

邵拾遗原不知自己身世,得知自己是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的幼子后,又惊又喜,不顾母亲劝阻,坚持要与如昔来往。如昔遂召来全部部属,正式奉邵拾遗为主。

此时清廷已平定了台湾,郑氏举城投降,众人议论起来,不免气愤国姓爷竟有如此不肖子孙。此时邵拾遗已有起事之意,仅凭如昔这点人手,远远不够,遂令如昔暗中经营,招纳人马。然天下人心思定,愿意加入者多是心术不正的亡命之徒,邵拾遗久与这些人在一起,行事亦变得毒辣。

做大事,需要花很多钱,虽然邵氏有钱,却不是邵拾遗自己的钱,不能随意支配调用。他曾向养父试探,邵鸣竟认为大明腐朽亡国,大清则远比大明要强。邵拾遗只好放弃了游说养父加入的想法。他虽然也借母亲名义挪用了不少钱,仍感到远远不够。

如昔告诉邵拾遗说,江南有个叫票号的反清复明组织,有钱又有人,如果能得到他们支持,定会事半功倍。但票号沉寂已久,如昔花费了很多力气,也未能与其联系上。

曹寅上任江宁织造后,风传大清皇帝康熙将第三次南巡,邵拾遗认为这是起事的大好机会,遂令如昔派人东渡日本,联系祖母家人,并说服幕府将军出兵支持他起事。然幕府将军态度模棱两可,并未给出明确答复。

这些事,邵拾遗并未向田州隐瞒,一是因为他自幼事母至孝,二来他也需要母亲开口向养父要钱。

起初,田州一心想阻止爱子。邵拾遗慨然道:“我是国姓爷之子,身上流着国姓爷的血,这是我生来该做的事。”

田州闻言很是感怀,自此不再过问邵拾遗之事,任凭他作为。

那日,邵拾遗在西园杀了黄芳泰,即奔回宜园,告诉母亲,已为郑氏报了“禁海”之仇。田州见爱子陷入已深,也只能怅然叹息。但后来邵鸣不知如何发现了端倪,猜到是邵拾遗杀了京口总兵黄芳泰。邵拾遗起初并不承认,后来一再被养父斥责,气愤之下,承认了杀人一事,并将自己身世告知邵鸣。邵鸣大惊失色,经过慎重考虑后,勉强与邵拾遗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