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内外(第15/18页)

那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弯腰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他站直身子,拉了一下尼克的胳膊。

“奥马已经发生了第一次爆炸,先生,”他说,“三分钟后我们会接到斯特拉班的报告。五分钟后接到恩尼斯基林[21]的。”

“很好,”尼克回答说,“我们走吧。”

他把希拉塞进货车,自己爬进去坐在她旁边。货车往前一蹿开动起来,掉了个头,又沿着大路加速行驶起来。

“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说,“我应该早就猜到了。但你用林子里的石冢什么的打掩护,把我骗过去了。”

“那可不是什么掩护。我热爱发掘。但我也喜爱爆炸。”

他把酒瓶递过来,但她摇摇头:“你是一个杀人凶手。让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在睡梦中被烧死,妇女和儿童或许有好几百人死去。”“谁也不会死,”他回答说,“他们会跑到街上拍巴掌。你千万不要相信墨菲。他生活在梦想世界。奥马镇几乎不会有什么感觉。一两个仓库可能闷烧一阵,运气好的话能捎带上个把军营。”

“那孩子提到的其他地方呢?”

“不过是烟火表演,为了造声势。”

回想起她与父亲最后一次谈话,一切也就一目了然了。他老早就看出里面的端倪。责任高于友谊。对国家的忠诚放在首位。难怪他们两人早已不再互寄圣诞贺卡。

尼克从货架上取来一个苹果,嚼了起来。“这么说……”他说,“你是一个崭露头角的演员。”

“重点在崭露头角这几个字上。”

“算了吧,用不着太谦虚。你大有前途。你跟我耍弄的诡计几乎跟我对你的一样巧妙。不过,你说你朋友跟海军有关系这件事,我还是无法照单全收。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你还是先杀了我吧。”

感谢上帝她有詹妮弗·布莱尔这个名字。她要是用希拉·莫尼这个名字的话,就什么情况也捞不到了。

“哦,”他说,“没关系。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了历史了。”

“这么说,这些日期确实对你有意义?”

“很有意义,但在那种年月我们都是业余的。1951年6月5日,突袭德里[22]的埃布灵顿军营。相当成功。1953年6月25日,埃塞克斯[23]的菲尔斯泰学校军官训练团。一场混战。1954年6月12日,奥马的高夫军营。没什么收获,但士气大受鼓舞。1954年10月17日,奥马军营。带给我们一些新兵。1955年4月24日,德里的埃格林顿海军航空基地。嗯……不做评论。1955年8月13日,伯克郡[24]阿波菲尔德车厂。一开始很成功,但后来变得一团糟。在这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去做功课了。”

在普契尼写的一出意大利歌剧中有一首歌曲,“啊,我亲爱的父亲”。每次听到她都会哭。无论如何,她想,无论你在哪里,亲爱的,在你的灵体之中,不要怪我做的事情,在夜晚结束之前很有可能还要做上一次。这是解决你那最后请求的一种方式,尽管你不会赞成这种方法。但是,你有种种崇高理想,而我却空无所有。在那个年月发生的事情不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我的问题更为基本,更为直接。我彻头彻尾迷上了你那位旧日老友,心甘情愿上了他的钩。

“政治让我提不起兴趣,”她说,“点个炸弹把大家的生活扰得乱七八糟有什么意义呢?你希望一个统一的爱尔兰?”

“是的,”他回答,“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这一天最终会来,尽管到时候对我们某些人来说,日子会变得沉闷一些。现在就拿墨菲来说吧。他整天开着个杂货商的货车在乡下到处跑,晚上九点就上床睡觉,日子过得没什么劲头。我们这种事儿让他感觉年轻。如果在统一的爱尔兰也过他那种日子,他就活不到他七十岁生日那天。上个礼拜他来岛上接受指令,我对他说:‘乔尼太年轻了。’——乔尼是他儿子,就是前面坐他旁边那个——‘乔尼太年轻了,’我告诉他,‘也许我们暂时不该让他拿生命冒险。’‘冒险个鬼,’墨菲说,‘这是让孩子远离灾难的唯一办法,今天的世界就处在灾难状态。’”

“你这都是一派胡言乱语。”希拉说,“等我们返回边界的你那一头,我才能觉得安全一点儿。”“边界的我这一头?”他重复了一遍,“我们从来就没越过边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年轻的时候我的确做过不少傻事,但就算那样,我也不会在杂货商的货车里颠来荡去,往敌方领土跑。我不过想让你看看热闹,仅此而已。其实,我眼下也只是一个顾问。‘去问问指挥官巴里,’有人会说,‘他或许能出一两个主意,’我就放下石冢或者手头的历史文章,赶快对着短波电台叨咕一阵。这让我的心保持年轻,就像墨菲。”他从架子上扯下几个面包,摞在自己脑袋下面,“这样好多了,撑着点儿我的脖子。我有一次躺在一堆手榴弹上跟一个女孩做爱,可那时候我还年轻。女孩也没给拍拍松,她还以为是一堆萝卜。”

不,不要再来了。她想,再来我就受不了了。战斗已经结束,得胜了。我要求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像这样躺着,把我的腿搭在他的膝盖上,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很安全。

“不要。”她说。

“哦,真的吗?没后劲了?”

“不是后劲不后劲的,我在经受冲击的折磨。我得郁积些日子,就像奥马的兵营一样。顺便提一句,按理说我属于北方新教。我的祖父出生在那儿。”

“真的吗?这下也就全明白了。你跟我之间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关系。享有共同边界的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吸引力和对抗相互混合。非常奇特。”

“我敢说,你的话很在理。”

“我当然是在理的。我在车祸中失去了一只眼睛那会儿,收到几十个边界另一头的人寄来的慰问信,这些人巴不得我立马就死。”

“你在医院待了多久?”

“六个礼拜。有了大把时间去思考,计划些事情。”

她想,现在是时候了。必须谨小慎微,仔细迈出每一步。

“我想问问那张照片,”她说,“就是你摆在写字台上的那张。它是假的,对吧?”

他笑了:“是啊,真得靠一个演员才能发现这个诡计。就算是当年恶作剧的一个物证吧。每次看到它我都觉得好笑,因此就把它放在了写字台上。我从未结过婚,那个故事是我为你临场发挥出来的。”

“跟我讲讲。”

他挪了挪地方,好让他们两个人都舒服些。

“真正的新郎是杰克·莫尼,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我看报纸上说他最近去世了,我觉得很惋惜。我们好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不管怎么说,我当时是他的伴郎。他们把参加婚礼的照片寄给我后,我把脑袋调换了一下,寄了一张拷贝给杰克。他笑得前仰后合,但他的妻子帕姆很不高兴,实际上是大为光火。他告诉我她把那东西撕碎扔进了废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