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一 死亡签名(第4/27页)
按照沈恕的指示,管巍和马文超在四中周边查看了地理环境。四中原本位于市中心地段,才迁到远郊不久,校园面积扩大一倍,校舍也较以前宏伟,可是所处的环境非常荒凉,校门距公路有十几米远,整个校园座落在山坳里。学校实行封闭式教学,晚七时后大门紧闭,四周院墙高耸。凶手如果深夜时分选在这附近作案,根本不必担心被人看见。而重案队的警力再增加一倍,也不可能在这里设防,何况仅凭猜测,师出无名。
一枚说不清道不明的校徽,给警方带来疑雾重重的谜团,也带来巨大压力。
对话剧院的走访也未能找到值得跟进的线索。剧院的员工都对苏南遇害感到震惊、难过、恐慌和惋惜,按照他们的说法,苏南的性格稍嫌急躁,但为人不错,又有才气,生活、工作都在话剧院的大院里,日常除去写戏拍戏就是柴米油盐,就算和人有些小摩擦,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与人拔刀相见的地步。众口一辞,不由得人不信。
管巍是老刑警,善于察颜观色,对四中的教导主任林美娟欲言又止的模样印象深刻,他直觉认为林美娟不仅是看过苏南导演的话剧那么简单,很可能两人曾有过交往,也许存有什么顾虑或忌讳,所以未当众吐露实情。他甚至怀疑,林美娟看上去比苏南小两岁,又颇有姿色,两人有超越普通朋友关系的地下情也在情理中,在他的刑警生涯中,见过太多因爱生恨、进而杀人的案例。管巍把这个情况及到四中调查走访的结果一并向沈恕作了汇报。
沈恕同意管巍的分析,说:“林美娟的下意识反应是最真实可信的,后面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在掩饰。她和苏南是同龄人,都在楚原市,相识的机会还是有的。我们不妨再和她单独接触一次,给她做做工作,也许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谁知林美娟对警方的调查非常抵触,总是以没有时间为借口,拒绝与警员碰面。重案队曾派人低调地到学校去接触她,她不仅态度冷漠,而且坚持说从不认识苏南,更没见过面。林美娟不是嫌疑人,警队无法对她上手段,只好悻悻而归。
林美娟略嫌激烈的反应加重了警方疑心。重案队对她和苏南的生活轨迹进行彻查,试图找出两人的交集,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楚原市土生土长,但从小学、中学、大学到工作,都不曾在一起,而且两人生活、工作的地理位置一南一北,横跨楚原市,路遇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沈恕并未放弃林美娟这条线。毕竟,生活中有许多意外,任何两个人都可能通过错综复杂的社会纽带联系到一起。
半个月过去,林美娟缄口不言。重案队顶着巨大压力,没日没夜地工作,却未能将案情推进一步。江华大学的师生渐渐淡忘了校园外那具恐怖的尸体,而牵扯进来的四中也已把此事抛在脑后。生活的秩序忙碌而井然,时间的车轮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沈恕遭遇了他从警以来的最大难题,最强硬的对手。他仿佛看见凶手狡诈、狠毒、阴险的脸庞,在黑暗中向他磔磔怪笑。
5
2001年7月20日。骤雨初歇。
楚原市江华大学围墙外。
这起案子也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自那以后,我对阴雨天有一种莫名的厌恶和恐惧。每天早晨我都会看天气预报,如果刮风下雨,我的心情就会低落,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发生案子,否则一切证据就都完了。
偏偏楚原市正处在梅雨季节,天总是湿湿的,三天两头就有一场豪雨。昨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三个小时才入睡,却总睡不踏实。到后半夜,外面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豆粒大小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窗户,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似乎连玻璃也要敲碎。我用被子蒙住头,那雨声却还是透进来,像柔软的羽毛一样挠着耳膜。睡眠被撕扯成一片片的,噩梦不断。一会是苏南那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会是凶手得意而残忍的脸;一会又是我和凶手对峙,他手持寒光闪闪的利刃,向我兜头盖脸地狠狠劈下来……
我惊叫一声,翻身坐起,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好像里面有一柄小锤在叮叮地敲。床头电话忽然应景似的响起,寻常的铃声这时听上去却有些邪恶,我向后移了移身子,盯着红色的电话听筒,等它又响了几声后才接起来。
是陈广的声音:“有命案,你现在穿好衣服下楼,我五分钟后到你家门口接你,一起去现场。”我的“是”字才吐到唇边,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感觉头大了两圈。看看石英钟,是早晨八点十五分。窗外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乌云,骤雨初歇,蓝天如洗。又是雨夜作案!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钻进陈广的车,见他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吓得我把在脑海里转悠的一连串问题又硬咽回去,在令人尴尬压抑的静默中,猜测着此行可能遭遇的各种血腥场景。
车子拐向通往江华大学的单行道,我猛然醒悟过来:“师父,还是去上次的命案现场么?”陈广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刹那间,像晴空霹雳般,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半晌才缓过神来:完了,连环凶杀案,而且是雨夜连环凶杀案,没有证据可寻。沈恕预测的某种可能,不幸应验了。恶心的感觉又开始冲击我的五脏六腑,我用力咽下胃里返上来的酸水,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丢脸了。
我猜得不错,这个位于江华大学围墙外的命案现场的所有迹象都表明,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毫无疑问将并案侦查。只是这起案件更加血腥残忍,因为被害人是女性,切下来的两只圆圆的乳房端端正正地摆在托盘正中,周围整齐地码着麻将牌大小、规则平整的皮肉。
尸体正面朝上躺在碎石瓦砾中,长发垂到脸上,因鲜血和雨水的浸泡,发丝都粘连到一起,颜色也变成猩红。尸体全身赤裸,脸、脖颈、前胸、肚腹、下阴、胳膊、大腿、双脚,都被剜成千疮百孔。与第一具尸体一样,它的双目圆睁,暴突在眼眶外,龇着染满血污的牙齿。
这是我从警后检验的第二具尸体,验尸过程简直像是在人间炼狱中熬煎,你们无法想像我当时要弃甲而逃的冲动。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同样整齐码放肉片后上桌的烧烤、涮羊肉严重过敏,一见到就恶心、反胃。直到几年后,所有的碎尸、腐尸、焦尸,乃至更恐怖、更刺激感官的尸骸,在我眼中都已成为冷冰冰的研究对象,所有的形状、气味,只是它的特征和标签,仅此而已,我再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生理和心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