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 风呜咽(第12/15页)

黑暗让钟七窒息。

钟七看不到光明,也没有方向,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钟七在黑暗中摸索,仿佛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铁屋里,往任何一个方向摸索都被冰冷的铁墙挡住,无法突围。钟七的精神和肉体承受着巨大的压迫。他用沙哑的嗓子喊着,叫着,就是没有人来解放他。钟七在绝望中,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在慢慢地腐烂,他甚至闻到了腐烂的肉体散发出来的恶臭,比宋柯身上散发出的腥臭还更加令人作呕,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奇痒无比,他伸手去抓那个部位,使劲地抓挠,越抓越痒……钟七睁开了双眼,浑身被梦中渗出的冷汗湿透了……黑暗的铁屋也消失了,钟七看到了油灯的光亮,猛地坐起来,感觉到自己小腹底下的那条命根子奇痒无比,他脱掉了裤衩,把它放在油灯下一看,大惊失色,他的命根子上长满了一个个红红的疹子,疹子上面还渗出暗红的汁水……他的两个儿子坐在小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惊惶失措的父亲,他们的眼神显得怪异,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

三癞子听到逍遥馆外面的几声枪响,悲哀地叫了声:“完了,两块大洋呀,就这样完了,还没有感觉到滋味呢——”

接着,他就感觉自己勃起后进入妓女杨飞蛾体内的那截东西疲软下来,再也无法坚挺起来了。三癞子从杨飞蛾的身体翻滚下来,躺在杨飞蛾的旁边,流下了泪水。

杨飞蛾狠狠地踢了三癞子一脚:“你干完了吧,干完了就赶紧给我滚!”

三癞子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

他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进入逍遥馆,好不容易得到的欢愉,被钟七的枪声给击破了。其实,逍遥馆里的人都听到了钟七的拍门声,而且都听到了他在外面的叫骂声。钟七拍门的时候,三癞子刚刚兴奋地进入杨飞蛾的体内。那时,逍遥馆的老板娘李媚娘还坐在厅里,一个妓女正懒洋洋地给她捶背。李媚娘抽着水烟,她手上拿着的上好的黄铜水烟筒是游镇长在逍遥馆开业时送给她的,那些黄得发亮的烟丝也是游镇长给她送过来的,游镇长说过,只要他抽什么样的烟丝,李媚娘也同样抽什么样的烟丝。听到钟七的拍门声,李媚娘嘴角的那颗豆大的黑痣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在关门时就吩咐过看门的下人,今天晚上不要给钟七开门。

钟七在外面就是闹翻了天,李媚娘还是冷静地吸着水烟,还淡淡地说:“游镇长这回送来的烟丝还真不错。”

钟七的枪响后,李媚娘也只是嘴角的那颗豆大的黑痣轻微颤抖了一下。

看门的下人可是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轻移着步子,走到李媚娘的面前低声说:“老板娘,你看是不是把门打开,钟七要是撞开门,那就——”

李媚娘冷笑一声说:“他敢撞门?借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你就在厅里坐着吧!”

钟七开完枪后,果然走了。

李媚娘吐了口烟雾,悠悠地说:“钟七这个人也真不是个东西,多长时间没有结帐了,每天晚上住在这里,霸着杨飞蛾,好像我们逍遥馆是他家一样,也不看看这逍遥馆是谁开的!这个龟孙子,也是活该当王八的命,我就让三癞子睡杨飞蛾,看他还是不是把杨飞蛾当他的老婆!杨飞蛾这个贱货,还做梦想让他把她赎出去,到他家里去当正房呢!三癞子今天找上门来,就是不给我两块大洋,我也会让他睡杨飞蛾的,我要让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什么货色,不要成天把自己当成钟七的太太!”

三癞子彻底地瘫软了。

他像只野狗般溜出了杨飞蛾的房间,悄悄地从逍遥馆的后门溜了出去,回到了他栖身的土地庙里。他不敢回到宋柯画店的小阁楼里去,躺在那两尊泥塑的后面,三癞子心里充满了对宋柯的愧疚。宋柯好心把他弄到画店的阁楼上,两天两夜陪着他,给他熬药,给他炖肉,把他的病治好了,他却趁宋柯在这个晚上去鸡公山的黑森林后,偷了他还剩下的两块大洋,去了逍遥馆……三癞子用手握着身下那软得像根面条的东西,泪水又流了出来……他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三癞子,你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报恩,你却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呀!”

三癞子觉得自己再没有脸面见宋柯了。

他心里还替善良的宋柯担心着,那个白衣女人会不会也把一条蛇送到宋柯的肚子里去,让他要生不得求死不能?

土地庙外面起风了,风像受伤的野兽般呜咽……

16

唐镇一连几个月都没有死人,这在唐镇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入秋后,唐镇的气候清爽得令人迷醉。唐镇棺材店的门也关上了,没有死人,棺材店就失去了它的意义。棺材店的老板张少冰成天无所事事,经常背着手,在唐镇的街上慢慢地走来走去,他的目光变得阴郁,目光落到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像是希望那人死去,仿佛唐镇所有人都应该对他以命相许。可没有人会怕他,张少冰在唐镇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只管卖他的棺材,从不和人争什么。老实人张少冰在入秋后的某天走进皇帝巷里的赌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张少冰因为没有有死人,棺材店没有生意,关了店门去赌馆狂赌,他的老婆带着孩子到赌馆门口哭闹,张少冰也无动于衷。唐镇的人们都在传闻着张少冰的事情,说他是被棺材店里的鬼附身了,失去了本性……这种传闻让唐镇的人毛骨悚然,大白天里经过棺材店时,还担心里面会飘出鬼魂,还有人悄悄地在棺材店发门上帖上了画满符咒的黄裱纸。

在这个季节里,唐镇人还对另外一个人十分的关注。

那就是宋柯。

宋柯一直就是紧闭着店门,极少出来在唐镇的街上走动。就是这样,那些好事者还是放不过他,尤其是小吃店里的胡二嫂。自从沈文绣死的那天后,宋柯就没有到胡二嫂的小吃店里吃过东西,好几次,胡二嫂和他打招呼,宋柯也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仿佛胡二嫂在他的眼睛里消失了。胡二嫂对宋柯有种说不出的怨恨。

胡二嫂在这个秋天来临后,就大肆的散布对宋柯不利的言论,她竟然说宋柯就是不出门,就是把画店的门封死,她也可以闻到宋柯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还说她小吃店里的食物也因为宋柯身上腥臭味的影响而变了味,没有以前好吃了。胡二嫂认定,宋柯身上的腥臭味是有毒的,如果这样下去,整个唐镇都会受到污染的。

胡二嫂的言论在唐镇传得沸沸扬扬。

很多人都相信了胡二嫂的话,他们路过宋柯画店时,都要捂住嘴巴和鼻子,生怕被宋柯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熏着。更有甚者,有不少人家里的东西发霉发臭了,或者有什么怪味出现,都归罪到宋柯的头上。就是连屠户郑马水也和胡二嫂一个鼻孔出气,说他的猪肉现在时间也放不长了,只要时间稍微放长一点,就会散发出怪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