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92/92页)

半透明的基尔·亚努利,又黄又黑,面庞消瘦,头发花白。没有,她没有看见他,这很好。他也不想看见她那双忧郁的眼睛,不想看见她那双贪婪的双手怒气冲天地在空中舞动。

墨汁般的夜空,片片移动的白色,她认出来了,那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一阵眩晕:她的四肢和手脚越来越长,她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她的头发散开了,她感觉自己被炙热的空气吞噬,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异类的体内,被毒素所围困。她摇晃着身体,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她的嘴巴里充满了大量的黏糊糊的熔岩,一张饥饿的嘴巴,舌头和牙齿不断地膨胀。她紧张不安,摇动着身体,然后走进屋内。她的小手在不住地颤抖,珍珠般的手指间那支廉价、难闻的香烟也随之颤抖。她想说些什么,但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低沉,含混不清。话语可以是一种拯救灵魂的方法。如果她可以清楚地发音,一切都将变得镇定而安宁。她曾经听说过那些残缺不全的诗句:他们必须回答是或不是的那一天已经来到。说这话的人是谁?

基尔·亚努利沉默不语。但是,他就在这里,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可他看不见她。看不见真是一件好事情。她的眼睛在燃烧,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这一切他都看不见。她颤抖的双手渴望抓住什么,渴望挤压什么,也渴望释放什么,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种密闭的沉默使他忧心忡忡,这个昔日的信徒仍旧活着。亚努利还活着,但是,他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看不见这里发生的变故,哪怕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么的近。

“这个季节就是一个陷阱,”伊里娜能够说话了,但声音依旧很轻,“一个躁动的时代。在这个躁动的时代里,人们太有耐心了。躁动的时代和耐心的公民。”伊里娜不假思索地说着。

窗户暗下来,又亮起来。一束火光替代了黑暗:发着磷光的脸庞,灿烂的女妖喀耳刻,卑鄙的小人!母狮子,母老虎,母猪,面露威严,在城中游荡,不时地啃咬着她那些无辜男性侍卫的精致小骨头。她不是别人,她是那个绅士病人亚努利的配偶,脾气暴躁的配偶,是他无价的母马!兰迪·埃米利亚,人们口中的米拉,米拉·亚努利,大娼妇。掌管替代和替身的女神,伟大的异教徒时代的超级娼妇,挑逗性的嘲讽——是的,以下是她准备向那个流放到月球上的无言勇士提出的问题。你如何应付崇高、肮脏的超级娼妇?然而,她没有时间,她的双手,她的眼泪,她的哭泣在同一时间迸发,而且,那个男人近在咫尺。一个玩笑——但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含泪的苦笑,天使般的微笑,狂喜的脸上懒散、孤独的神情。双手在黑暗中舞动,在黑暗中颤抖。

当她镇定下来的时候,那个人再次出现在老地方——她的对面。他们没有相互看对方,他们的目光共同凝视着黑暗的火山口——茶杯底部残留的咖啡末:一种幻想。

“这个季节是陷阱吗?如果我们把词语的顺序颠倒一下,结果会怎样呢?你怎么看?如此一来,没有耐心的不是季节,而是人,对吗?”

空气凉爽,夜色依旧——这是她希望的状态。她的伙伴就在附近的地方,他蜷缩着身体,萎靡不振。他睡着了,或者,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打搅他,只是冲他低下了自己疲倦的脑袋。此时,她清醒的意识不允许她兴奋,也不允许她作呕。没什么,就是拒绝这样做。这种拒绝最终掩饰了她的心中所想,就像她最后的面具,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的伪装了。

她抬首仰望黑暗的天空。钟声响起,她按照要求做好了准备。翻开了新的一页,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

独自一人——独自一人,掌控着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她偷偷溜回屋内。她踮起脚,免得发出一点声响。她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床厚厚的粉红色毛毯,将它围在那个男人的身边。虽然他一动不动,虽然他双目紧闭,但他看上去还活着。他没有动弹,但他并没有死。没有,还没有。伊里娜伫立在露台上,凉爽的晨风使她恢复了神志。

她应该以这种方式走进人们的记忆,在时代转折的关头,身边是一个从故事中消失的见证人。

突然之间,她老了,她自由了。复仇和快乐:一种悲壮的胜利。光阴迫不及待地向她索要一样信物。她准备好了。

[1]书拉密,《圣经·雅歌》中赞美的新娘。

[2]客迈拉,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蛇尾的吐火女怪。——中译者注

[3]歌利亚,《圣经·旧约》中记载的非利士族巨人,为大卫所杀。

[4]卡巴莱,指有歌舞或滑稽短剧等表演助兴的餐馆或夜总会。

[5]玛塔·哈里(1876—1917),荷兰名妓,因被控充当德国间谍而被判死刑。现用来泛指以美貌勾引男子,刺探军事秘密的女间谍。

[6]许门,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婚姻女神。

[7]希波克拉底(约公元前460—约公元前377),古希腊医师,被称为“医学之父”。

[8]卡瓦菲,指希腊诗人康斯坦丁诺斯·卡瓦菲(1863—1933),他被尊为希腊现代诗歌的先师,一生多居住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