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91/92页)
“你看,亚努利先生,”医生突然说道,“这个毛里丘——马塞尔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出身寒门,夜以继日地苦读。哇,还有什么领域他没有涉猎的!为伟大的事业服务!真诚地为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你怎么看?那个关于他改名字的事情!你知道,如果你拥有一个听上去像外国人的名字,在这个国家里,你不可能成为一名记者。他采用了他夫人的名字——一个腐朽,甚至有些危险的名字,属于一个有名望的古罗马军团家族。我敢说,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勇气!这个受害者,他想表现的是,复仇应该终止。滥用屠夫的名义。那个傻瓜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替代,替身。亚努利先生。那个世界过于美丽,过于有趣吗?最终将变得过于枯燥吗?伊里娜,你知道托莱亚寄居在加夫通家里吗?”
伊里娜往自己的酒杯里加了些酒。她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的必要。
医生扭动着屁股,再一次转过身,面对着亚努利。
“我还记得托莱亚年轻的时候。相信我,他可真是一颗耀眼的星星。严肃,不做作。聪明、礼貌、好学。你简直无法相信那场变故——咳,他要是再耐心一些就好了。我以前说过:他缺乏耐心。他最终为此付出了代价。对于他来说,伤口很难愈合,代价太大了,真的不值得,这不是玩笑。不,这一次可不是玩笑。然而,我想说的是,我真正想了解的是——没错,你已经对语言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独处的语言。怀疑?那么怀疑呢?”
亚努利感觉有些别扭,一直保持沉默。但是,这一次,他面露微笑,双手慢慢地在发间穿行。他希望,医生可以继续他的独白,这样,他本人就不需要做出任何应答了。
当然,事情就是这样往下发展的。但是,马尔加似乎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越发厌倦了。黑夜中,他的独白不再是喷涌而出,而是时断时续,朝着房间的各个角落渗透。“我不再年轻。我对乌托邦持怀疑态度:我知道它们会带来什么。但是,伟大梦想的破灭难道不是灾难的开始吗?怀疑不是更加糟糕?贪婪、固执、自私自利越来越被认为是正当的,是吗?”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没错,我对孤僻之人的心理很感兴趣:是的,这让我着迷。”又一次停顿,又一次开始,“我们深陷于孤立和无能之中,你认为有必要对此说点什么吗?或许,落后和冷漠不是也具有优势吗?想想所有的那些舒服的习惯!午睡,家庭关系,阅读,家庭烹制的食品,家庭秩序,彬彬有礼的孩子,朋友。在现代社会里,没有时间考虑那些,是吗?然而我们这些人质……”
但是,马尔加医生已经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起身离开了。黑夜快速向他们包围过来,他们突然感觉更加孤独,更加心心相印。
“到露台上来。”她那沙哑的声音似乎变得温暖了。
天高云淡。平静的沉寂,冰山,月亮锋利的弯刀划过夜空。
伊里娜从屋里拿来了酒瓶和酒杯,把它们放在草编椅子之间的水泥台子上。
“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黑影欠身,并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夜空中雾霭缭绕——飘过一大朵灰色的云彩。伊里娜也喝了一小口。夜空中雾霭缭绕——夜晚的云朵释放出巨大而凶残的烟雾,仿佛一个动物,挺直身体去捕获猎物,去释放长期等待带来的压力。
“今年的春天!”伊里娜突然说道,“它侵蚀了我们的骨头,不是吗?即使是四季的变更,也让我们感觉恐惧。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当你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的时候,答案不知不觉就产生了。原谅我。我也为马尔加的事情向你道歉。他心情不好,平常他不是这个样子——喋喋不休,怪可怜的。”
亚努利俯身去拿他的酒杯,与此同时,伊里娜也终于把自己的酒杯放下了,酒杯毫无意义地在她的手中停留了那么久。她仔细地打量着他,但并没有看见他——捕捉不易被察觉的、迟到的生机,也捕捉他缺乏负重的能力。她转过身,准备唤醒他,刺激他,使他恢复生命的动力。
“一段时间以前——我不太记得了,大概一个多月之前吧——协会的主席奥列斯特·波佩斯库同志给我们念了某家报纸上刊登的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我记不清是哪家报纸了。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报道,通常,此类文章是不允许在报刊上出现的。一个女人在自家公寓里遭到了袭击。莫名其妙地被别人殴打。没错,她家里的确养了一条狗,还有几只猫,但这也很难成为此次暴力事件的借口。文章引发了特殊的感应——一种极具威胁的哼哼声。也许,这只是我的一种印象。我们还没有习惯在报纸上读到这样的新闻。我开始意识到,这篇报道在读者中的反响很大。很多人在议论此事。”
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讲了那么多,然后停下来,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她的动作很快,她有些漫不经心。她低沉的声音似乎想要征服听众的踌躇:她的话需要一个回应,一个确认。她需要听见别人的声音,别人的话语,需要别人迅速做出反应,这样才可以证实她的一番话的确存在,这个夜晚的确存在,露台、沉寂,以及葡萄酒是的的确确存在的:话语、头痛、天空、死亡,一切都是真实的。
“咳,没错,文章似乎旨在谴责这次袭击事件。但是,它的表达方法却让人生疑。粗暴,粗野,而且——有合谋的嫌疑。虽然表面上透着一股谴责的口气,但它似乎跟整个案件串通一气,背后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事件和报道之间的关系表明,谴责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它与谴责的内容——故作姿态和对抗——之间存在着一种共谋的关系。真正的勇士会复活吗?会铲除肮脏的地下世界吗?”
伊里娜有些局促不安,她站起身,点燃了一支香烟。她身体靠在木栏杆上,满脸怒气地看着面前的这位昔日的勇士。
“害怕这个春天,害怕这个发育不良、丑陋的世界,它窒息了那么久,昏睡了那么久,迷失了那么久。充满期待的漫漫冬日。现在,异教徒的快乐,非法的快乐。缺少抵抗勇气的抵抗。狡诈、简单的东西,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俯首帖耳,没有勇气再次变得简单而强劲。我真的很担心!这种蛮横的欲望,秩序王国里的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