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1/16页)
“他们都走了吧?”埃里希问道,鼻子上伤口的血还没有止住。他矮身拖着库尔特从储物间钻出来,边跟弗里兹说,“现在你看到这些人干的事情了吧。”
弗里兹一言不发,已疲累到了极点。
艾琳小跑到库尔特身旁,让他受伤的头部倚靠在她的膝盖上。“让我来。水呢?”艾琳从女仆手中接过水,蘸湿手帕在患处轻柔地按压、擦拭着,以止住伤口上的鲜血。
“小心点儿,血会沾在你的裙子上。”埃里希出言提醒。
艾琳不以为然地答道:“谢谢你还关心着我的裙子呢。”
亚力克斯搀扶着埃里希,帮他站起来。艾琳问埃里希:“你还好吗?鼻子骨折了吗?”
“应该没那么严重。你怎么知道的?我的意思是,怎么……”
“别管这个了。”艾琳打断道,“库尔特的伤口需要缝针。伊尔丝,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现在叫医生过来?你没听到他们说会密切监视我们吗?”埃里希反对道。
“去叫莱辛过来,让他带上一束花,当作是正常的节日拜访。”艾琳心不在焉地吩咐道。此刻,她的视线和心思全都倾注在库尔特身上了。
直至这一刻,亚力克斯才终于认清并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她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两人身体亲密地倚靠在一起。亚力克斯感觉心上一阵针扎似的疼痛。她双手爱抚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熟悉。一股寒意正从亚力克斯的心底蔓延至全身,耳畔轰鸣着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库尔特是埃里希的朋友,常常与他们结伴出游。库尔特和艾琳之间的关系已经持续多长时间了?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这种关系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不会是那个夏天,不会是那个连空气中都漫溢着旖旎爱意的夏天。那个夏天,专属于他和艾琳,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他和艾琳之间发生的一切不可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艾琳突然抬起头,似乎是感应到了亚力克斯灼热的视线。亚力克斯回望艾琳,从她的眼神里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至少她没有转头移开视线,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亚力克斯仍不知情,毕竟他的震惊不解应该都已经写在了脸上。即便如此,亚力克斯还是难以将视线从艾琳身上移开。她深邃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是我的错,与你无关,请你不要用那样凄切的眼神看着我,我和他与我和你之间不一样……
“我去接莱辛。”亚力克斯突然出声,强迫自己结束与艾琳的眼神交流,阻遏了她想要倾诉的所有话语,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一切都结束了。到此为止。
那个与他搭话的男人已走远,亚力克斯又在门外屏息静立了半晌,只有满街冷清为伴。刹那间,他竟不由得开始怀疑,他与艾琳的一切回忆,还有这个阴霾寂静的早晨都只是他的黄粱一梦;偶遇的男人、路人、身后残破的老宅、眼前阴沉昏暗的大街都只是他在梦中的想象杜撰。而当他从梦中醒来,炽烈的骄阳会从太平洋冉冉升起,将清晨的浓雾灼烧驱尽,然后,他会起床为皮特准备一杯香浓的咖啡,催促他加快动作以免错过上学的校车。
亚力克斯回过神来,转身走回豪斯泰沃广场。他已经清醒了。在柏林,命运的齿轮已开始转动。“你只管安顿下来,我们这边会安排人跟你接触。”这是亚力克斯从坎贝尔处得到的关于接头时间的仅有信息。他原以为初次接头碰面会安排在一周甚至两周之后,而不是他刚刚抵达柏林的第二天。亚力克斯回想起服务生的嘱咐,“记得尽早出发。”如此匆忙仓促的部署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
亚力克斯抬起头,看了眼天空,一片清明。天已大亮。
*
如服务生所言,亚力克斯在军事管制区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军队设置的路障杂乱无章地随地散落,行人恣意走过这条被称为“边界”的街道。蒂尔加滕公园被分割成几块小的区域,如今都成了菜园子,儿时记忆中随处可见的繁茂大树也难觅踪影,但至少那些在照片中见到过的残骸废墟——被击落的飞机、烧毁的卡车,都已经被逐一清理干净。有两条路通往吕措夫广场。一条路线呈“之”字形往下走,经过使馆区;另一条路线则行至大星广场,然后再往下直走。不过,走哪一条路又有什么关系呢?并没有人向他说明接头的具体地点和方式,说不定刚出公园就会遇到接头人。因此亚力克斯并没有多想,只是沿着路埋头往前走。穿着邋遢的路人逐渐在被烧毁的德国国会大厦附近聚集,彼此交换手表、家中的值钱玩意儿,还有美军小卖部售卖的食物罐头等,各取所需。井然有序的交易场景不禁让人想起威尔特海姆购物村,只不过在柏林的这个“购物村”,没有人声鼎沸,没有清脆鸟鸣,只有怪异的寂静。
亚力克斯快走到胜利纪念柱时,突然有辆车斜刺里冲出来,停在他身边。
“迈埃尔,上车。”
美国口音。亚力克斯犹疑了一两秒钟,并没有伸手去碰车把手。
“上车。”说话的男人言语间还带着些微男孩子气,没戴帽子,理着军队中常见的短寸头。
待亚力克斯上了车,他友好地伸出手,并主动自我介绍道:“威利·豪客。很高兴你能来到柏林。”他把威利的“W”音发成了“V”。
“你是德国人?”
“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离开德国去了底特律。我父亲在那儿工作,之后就再没回来过。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回到柏林。啊,柏林的空气。”平舌元音再次暴露了他的德国口音。
“你不愿意来柏林?”
威利耸耸肩,无奈道:“这边最近有些新情况,所以他们希望你能加快动作。他们是从军队里把我招募来的。因为我这该死的德国口音,所以就被指派到了这儿——美丽的柏林。”他探身往车窗靠了靠,感叹道,“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来的,因为会讲德语。坎贝尔也曾被派往波兰。他父亲是波兰人。”
“坎贝尔?波兰?”
“好了,先不讲这些闲话了。正事要紧。我们时间不多,只有从这儿步行到吕措夫广场的时间。”车子绕向另一边,开往夏洛滕堡宫。“没人跟着你吧?”
“应该没有。为什么这么急着见我?我没想到你们……”
“情况有变。现在,我先跟你讲一下从柏林撤退的路线。”
亚力克斯看向威利,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万一身份败露,你就需要撤退。”威利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一定要记住,你不能写下来,只能记在心里。基地在佛伦韦格21号,就在达勒姆植物博物馆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