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9/16页)

男人点头:“我看你坐在那儿很久了。所以你是来找他们的?这儿已经没人住很久了。银行原想拆掉这栋房子,建一个新的。不过后来战争爆发,就没有后续了。”

“所以这房子就这么一直荒废着?”

“他们之前把一些文件档案之类的东西存放在这儿。但后来房子被流弹击中,就用不了了。大家都以为这里面会有黄金之类值钱的东西,但其实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你们?”

“我之前是银行的夜班保安。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有什么值钱东西可以拿的呢。不过真的没有。”说着,他推开大门,指着空空如也的房子说,“你看,什么都没了。”

屋子里连一块家具残件都没有留下,那些红木家具多半已经被拿去当柴火烧了,只剩一些碎砖头和大块石膏。他环顾大厅,楼梯悬在半空,底下储放雨具的内嵌储物间也被整个挖走搬空,连楼梯的栏杆扶手都被全部锯断拿走了。楼梯口旁原先摆放圣诞树的位置,如今也空无一物。

“小心玻璃。”男人出声提醒。

亚力克斯闻言停住了。再往里走一步,再看一眼,又有什么意义呢?“嗯,你说得对。什么都没了。”亚力克斯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房子还在不在。仅此而已。”

他们转身退了出去。男人随手掩上了身后的门。

“希特勒说,要给德国人民一千年的幸福,可你看看现在的德国。”男人喃喃道,突然转头问亚力克斯说,“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房子已经被毁了呢?你当时参军去了?”

“不是,我那时不在。”逃离避开了。

“哦,原来是这样。”男人显然误会了亚力克斯的意思,“很少人能从那鬼地方活着回来。你在那儿都经历了什么?”男人正期待亚力克斯讲述在集中营发生的事情,亚力克斯已经来不及纠正他了,但他也无意开口,因为那段经历有太多的难堪窘迫。看亚力克斯缄默无言,男人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其实这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日复一日地重复那套什么一千年的理论。哼,希特勒真是个大骗子。现在又有苏联人在这儿了。这就是希特勒留给我们的。”男人用余光快速地瞥了亚力克斯一眼,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亚力克斯踟蹰片刻,思忖着该如何恰当地回应:“我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苏联人驻扎在柏林。”

“你是犹太人吧?”

“有一半犹太血统。”亚力克斯回答。

“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只有一半血统呢。是吧?”

“嗯,确实。”

“这些人真是卑鄙无耻!现在大家又回过头来指责我们了,说德国人是罪魁祸首。德国人?像我这样的德国人吗?不!是那些骗子干的!他们一直鼓吹犹太人是咎由自取,但事实上我并不同意他们的说法。他们把事情做得太过了,太走极端了!”男人突然住了口,察觉到了两人间无言的尴尬,他搔了搔头,说,“嗯,就这样吧。有缘再会。”

亚力克斯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脚步回声在街上经久未散。克莱纳·也戈尔街就像个回音室,一丁点儿声音都会在建筑间回荡许久。那一晚也是如此。街上先是响起喧闹的叫喊声,接着传来嘈杂的跑步声,最后听到笨重的靴子杂沓地停在门外。就算中间隔着一道厚重的大门,依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门那面的焦灼气氛。埃里希只比那帮人快了几秒,堪堪足够他从偏门溜进大宅。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惊慌。库尔特·恩格尔的头上裸露着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埃里希搀扶着他,鼻子不知被什么硬物砸中了,也往外渗着鲜血。弗里兹和女孩们闻声从客厅里赶过来,见此情形,艾琳不由得尖叫出声,但随后像意识到了什么,又马上掩住口。整个房间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气氛。

亚力克斯掀开窗帘,从缝隙里小心谨慎地往外望:“是冲锋队的人。他们有看到你们进来吗?”

“就算他们看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弗里兹说道,“去叫警察来。”

埃里希焦急道:“警察不管这事。”

“那是什么?血吗?”弗里兹问道,“你受伤了?伊尔丝,快去拿点水过来。”

女仆还没走出大厅就被震天的敲门声吓得停住脚步。

“开门!给我开门!”

屋里骤然响起急促粗重的呼吸声,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艾尔斯贝特紧张得猛吞口水,眼睛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

弗里兹坚定地说:“报警吧。”

“父亲!”埃里希说,“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在我的家里杀掉我的儿子?”弗里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难以置信。

“快开门!”那帮人又重重地砸了一下门,青铜大门甚至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过来这边,快!”艾琳打开楼梯下一个隐秘的小储物间,招呼埃里希他们赶快过去藏起来。

埃里希扶着库尔特的腰,半拖半拽地把他移动到大圣诞树后面。

艾琳指挥女仆道:“把圣诞树的灯打开。”

“开门!”叫门声越来越凶狠。

“你一定得去应门,否则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亚力克斯劝弗里兹,眼角余光瞥到艾琳利索的动作。她关上小储物间的门,搬了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物放到门边作为掩护。那些礼物本来作为装饰散落放置在圣诞树下。

“谁在那敲门?”弗里兹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快给我开门!”

亚力克斯冲弗里兹点了点头,安抚他冷静下来,然后走过去开门。

“你们在这里乱喊乱叫是什么意思?你们想要干什么?喝多了吧!你们都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吗?”

领头的是个壮实粗犷、看上去20岁出头的青年,他见门开了,便急吼吼地冲进来,但一进门,看到屋里灯影交错,女孩丽裳华服的情景,竟有些愣怔。

旁边的队员气冲冲地叫道:“他们就是跑进这里了,没别的地方……”

“你说谁跑进这里了?你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犹太垃圾!共产党的那伙渣滓!”冲锋队的人肆无忌惮地大叫。

“你说他们在这儿?这也太荒谬可笑了!”弗里兹冷哼。

“在不在这儿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们,我们自己会看!”那个领队说完带头往大厅里走。

弗里兹夸张地阻挡在那个年轻人面前。“你敢?你试试在这个房子里搞事?你试试?”弗里兹愤慨地责问,“你以为你现在是在什么啤酒馆吗?你胆敢再往前踏一步,我就叫警察把你们通通关进去!”

那个男人恶声恶气地吼道:“你给我让开!”丝毫无退缩之意,并伸手推搡弗里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