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11/16页)

“如果西方国家想痛击苏联或者说共产主义的要害,那他们一定会抓住这一点大肆宣传,但现在似乎很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那是因为他们很难得到确切的情报,毕竟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其实也有一些人出来说话,但那些都不足为信。所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流言。”他抬眼看着亚力克斯,“比如今天这样的对话。”

“什么对话?”

“对对对。”亚伦无奈地苦笑,“我们只是在聊文学。”

“我并不是有意要打听刺探委员会的事情,不过我很感激你的坦诚。”

“坦诚。哈,海尔格准会说这是轻率,不经大脑。”亚伦抬头望着头上的蓝天,“不过你要明白,矿井这事确实很敏感,但并非每一件事都是如此。回头想想,他们得多想要这些沥青铀矿!就算是赌上名声和信誉他们也愿意。”

“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名声信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我不这么认为。”亚伦沉思道,“我希望不是这样的。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甚至连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做什么?”

“缔造一个新德国,或者说德国人民的崭新生活。苏联人已经在这儿了,我们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之前还在莫斯科的时候,我常想,在纳粹最终被消灭,我们终于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时候,德国该何去何从。”他看着亚力克斯,“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饭,现状就是如此。好啦,我啰唆得够多了,得回去了。你认得回家的路吗?”

“当时你有想过留在莫斯科吗?”

“莫斯科?当然没有了。我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亚伦顿了下,自嘲似的笑了,“文明社会。”他环顾四周的废墟残骸。“好吧,现在这里似乎还不像是一个文明社会该有的样子,但我们有文明的公民。所以,不要担心,你的选择没错。我们总会把这些都清理干净,那时我们再看看我们的国家到底会走向何方。”

*

夜幕初垂。菩提树下大街在夜色的笼罩下,犹如旷野,寂寥冷清,只有军事运输机的前灯时而扫射下几束亮光,夹杂着偶尔过路汽车闪烁的微弱光芒。在这一片沉静中,飞机引擎运转的声音清晰可闻。亚力克斯思忖着该如何把埃里希偷渡出去。火车、汽车这类普通进出渠道如今都已经被封锁,接近前线地带意味着要越过苏占区,这对一个在逃战俘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他可以带着埃里希随意走到柏林任意一个西方国家占领区,但埃里希的安全并没有任何保障,苏联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将人强行掳走。他不禁想起吕措夫广场上那刺耳的刹车声。况且,谁会收留埃里希呢?古斯塔夫已经一手拿起电话,准备做他口中所谓“正确”的事情了;威利也许会帮他这个忙,将埃里希妥善安置在美国医院里,但他已经不在了;现在贸然前往柏林行动基地也只会置他们二人于危险之中,而且,埃里希依然无法离开柏林。亚力克斯仰首望天,显然,那是目前唯一的出路。那样的话,他需要筹划的就不仅仅是找人帮忙那么简单了。

幽暗的人行道突然被一束灯光照亮了,亚力克斯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身后有辆车在跟着他。没有加速,没有超越,只是尾随,缓慢地跟着他的脚步。亚力克斯本能地打量周遭的环境。街道旁的建筑不似吕措夫广场上的建筑那般齐整,若要制住他并把他掳进车里,需要先越过路缘带。这样一系列的动作显然太过引人瞩目,不够隐蔽——如果他们真的会担心这个问题。就快行至桥边,被漆黑夜色裹挟的城市皇宫已近在眼前,那束车灯依然不紧不慢地跟踪着他。亚力克斯喉头发紧,口干舌燥。忽然,后面的车子微微一个加速,追了上来。

“亚力克斯。”

不可能假装没听到,也不可能逃跑,他只能转过身。摇下的车窗露出马库斯瘦削的脸庞。

“上车,我载你一程。”

“不用了,不麻烦你绕路了。”亚力克斯一口回绝。

“不绕路。你能坐我的车是我的荣幸。上车吧。”语气亲切友善,而非命令口吻。

车里很暖和,暖气从仪表盘下不停地喷涌而出。

“走路太冷了。”马库斯说道,“我猜就是你。另外那个男人,是亚伦吧?”

“是的。今天在出版社有个小型招待会,我去见见那些工作人员。”

“然后他就和你一起来外边散步?”

“出来透透气而已。我想,他可能需要来外面做点什么,但具体的我也没问。”

“可能是抽烟吧。他是个大烟鬼。”

“是的。”亚力克斯没再出声,等着马库斯重拾话头。

“看起来你们的交谈很严肃。你们都在聊些什么?你介意我这么问吧?”

“聊我的书。他们要再版我的书,还给我看了一下样书的封面。”

“你还满意吗?”

“嗯,非常满意。”

“看来你对建设出版社很满意,这是好事。亚伦这个人,包括他对文学的一些见解,都很受人尊崇。除了这个,你们还聊了些什么?”

施压,抑或是试探?该如实相告,还是虚与委蛇?如若真的隔墙有耳,又该如何是好?

“基本都在聊我的书,还有就是那本为斯大林诞辰而特意创作的纪念文集。”

“哦?是吗?我想斯大林同志看了肯定会很高兴,这是一种表忠心的姿态。你也有份参与其中?”

“是的,能受邀参与我很高兴,毕竟我刚来柏林不久。”

“所以,从1939年到现在,你终于改变心意,不再对《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耿耿于怀了?”

“任何人都可能犯错,他最终改正了自己的错误,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不是……请恕我直言,这段历史不能被这样解读,至少在纪念文集中不可以。”

亚力克斯盯着马库斯,半晌才答道:“总之,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我反对互不侵犯条约的?你那时才十四五岁吧?”

“你档案里写的。”

“我还有档案?”

“每个人都有,有的人还不止一个档案呢。”

“真的吗?那我的档案里都有些什么内容?”

“都是正面内容,不用担心。”

“我只是好奇而已,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对我感兴趣,还有感兴趣的都是些什么方面的东西。”

“你是驻德苏联军事管理委员会邀请的贵客,自然是他们觉得可靠的人才会收到邀请。”

“看来我是通过考核了。”

“是的。你对法西斯委员会的那番陈述声明真的非常令人钦佩。”马库斯的赞赏非常诚恳,言语间完全不见平日的冷嘲热讽,夹枪带棒,“你给他们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