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5/10页)
“我以为你希望我这么做,就像老朋友间的拜访。”
“我是指咖啡厅,或者我的公寓,而不是这里!谁没事会来这种地方?不管怎么样,你已经来了,正好我也有点事情想找你。事情的发展有点快,我先简单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情?”
“马雅可夫斯基叛变了。”
“什么?”
“你很惊讶吗?”马库斯摇头道,“我可一点儿都不惊讶。他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我一直认为他有可能变节,所以现在你也知道了,事态推进得很迅猛。有你当我的线人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但艾琳还在柏林,他并没有带她走。那她还肯什么……”
“没错,她确实还留在这里,但还会待多久呢?他早晚会派人来接她的,到时我们只需要跟着她便能找到马雅可夫斯基。”
“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他在西边。”
马库斯大手一挥,置之不理,自信道:“不,他最后会落在我们手里。”
“所以你现在有派人监视她吗?”
“当然了。但她现在行事肯定非常小心谨慎,她早料到我们会监控她的一举一动。”马库斯说,“不会引起她疑心的才是最佳的监视者,所以,这是你的绝佳机会。”
“我的机会。”
“是的,去体现你真正的价值。但是你行事最好不要太过高调,在眼下这种时候来我办公室显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话说回来,你来找我做什么?”
“亚伦·斯坦被逮捕了。”
“我知道。”
“不止他,还有其他人,赫布·科琳伯德。”
“你居然认识他?”
“我之前在文化联盟见过他们。他妻子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
“嗯,这很正常,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这样。你就为了这事来找我?我和这件事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难道不是你们抓的人吗?”
马库斯看着亚力克斯。“不是,是我们的苏联同志。我们并没有牵涉其中,轮不到我们管。”他迟疑了片刻,劝道,“你最好也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我也想置身事外,这正是我想要的。”
马库斯皱起眉头,些微跟不上亚力克斯的思路。
“我不希望亚伦私底下的交谈被拿来当作攻击他的武器。”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可以,只要你将我的那份报告从档案里抽出来扔掉就可以了。”
“那是违反法律的行为。”
“什么法律?逮捕无辜人员就不违法吗?天哪!亚伦·斯坦!他怎么可能……”
“小心说话!无辜?你怎么知道他就肯定无辜?你比党还英明吗?这类事情非常棘手,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总之你想办法把那份报告处理掉,我不想被利用对付亚伦。”
马库斯打量着亚力克斯,摇头苦笑。“果然都是作家。布莱希特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不可能出庭指证亚伦’,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忙不迭推辞。”马库斯走到办公桌后面,倾身对亚力克斯说,“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不要做任何有损你自身安全和地位的事。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无能为力,就算你是我非常珍视的合作者,但这个忙我确实帮不了。他们已经翔实地掌握了亚伦的情况,档案很厚一摞,所以他们不一定会注意到你的报告。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可能会要求你出席听证会。”
“我不会去的。”
“如果他们真的要求你去,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反抗命令。你必须把社会主义德国的国家安全放在第一位,这也是你回来和你同意与我们合作的原因。相信我,以你我之力是救不了亚伦的,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亚力克斯缄默了片刻,极力平复自己的焦躁情绪。
“他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和反革命活动罪,两项都是十分严重的罪名。如果在这样的案子上面动手脚,妨碍党的规章纪律,一旦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亚伦叛国?那科琳伯德的罪名又是什么?嘲笑斯大林的建筑设想吗?”
马库斯凝视着亚力克斯,从椅子后面走到他旁边。“科琳伯德同志的情况又不一样了。”马库斯托腮沉思,“这件事情上我倒可以帮忙。”
“谢谢你。”
马库斯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要为他们出头?他们是你什么人?”
“我只是单纯认为,我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德国需要他们。”
“难道德国就不需要我们吗?”马库斯眼里有笑意溢出,“亚力克斯。”马库斯轻唤道,透着亲密,“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角色,而你的角色不是救世主。”他走到门边,左手放在门把上,“下次在咖啡厅见,好吗?来这里实在是太……”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边旋钮着门把边叮嘱道,“和艾琳保持密切联系,她信任你,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他一定会派人来接她的,到时自是手到擒来。”
他们正踏上走廊,对面办公室的门也碰巧打开,两个男人领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妇人走出房门,乍一碰面,均目露困惑。老妇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亚力克斯,眼神里写满了不解迷茫,努力思索着对亚力克斯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是吕措夫广场上的那个老妇人——亚力克斯的心脏骤停了两秒。好在他现时戴着帽子,勉强遮住了半边脸,而且没有迹象表明她已经认出他来,也许只是心里泛起些许迷惑的涟漪。亚力克斯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强自镇静,提醒自己继续往前走,千万不要引起她的注意。亚力克斯往接待区埋头直行,总觉得下一秒老妇人就会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指向他的后背,发出嘶哑的指证。
老妇人低声喃喃自语道:“英式大衣?”
亚力克斯下意识地垂眼看自己身上的外套,心下自责,随手把它丢进路边废墟抑或在黑市上转手卖掉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自己竟疏忽大意至此,到现在还把它穿在身上没有处理掉。但话说回来,眼下谁又会在柏林扔掉一件保暖极佳的冬季大衣呢?而且,这件衣服是布洛克去年刚发售的新款,若在黑市上出售,简直就如指纹一般明显地昭示其主人的身份。
“英式大衣……”老妇人又重复低语了一遍,仍在冥思苦想。
其中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出声说:“英式大衣,我知道了。帕尼,这条线索你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帕尼,是波兰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翻译。两种语言的相互转换,无疑加重了沟通的繁杂程度,而事情的真相也往往会在这个效率低下的过程中迷失。“你只需要再帮我们辨认几张照片,然后你就可以走了。”男子显然不指望能从老妇人的供词中再获得其他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