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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无法忘记贝拉说的话,因为那番话等于也拒绝了我的爱。如今,每天早上我遛狗之前听新闻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我不知道,当年我们自以为对那些勇敢的波罗的海人许下了怎样的承诺。我们今天孜孜以求想要去打破的,是否就是当年的承诺呢?
这回在机场等我的是彼得·吉勒姆,这倒是叫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彼得英俊的相貌和风趣的谈吐似乎让贝拉有了信心。他从监视组把南希调来做贝拉的女伴,南希则刻意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他们俩一左一右带着贝拉过了海关,朝一辆灰色的面包车走去,那车是沙拉特审讯处的。我真希望有人能派一辆样子不那么吓人的车来,因为贝拉一瞧见车就僵住了,回过头怨艾地看了看我,然后南希就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推上了车。
在担任情报官员的动荡生涯中,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告别并不一定总是优雅的。
我只能告诉你接下来我干了些什么,后来又听说了什么。我去了史迈利的办公室,等了他差不多整整一天,想趁着会议的间隙逮着他。按照圆场的规矩,我得先去找海顿,但我问贝拉那些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违背了海顿的指令。而且我觉得史迈利会抱着更有同情心的态度听我解释。他听我说完,接过贝拉写的信仔细查看起来。
“要是我们派人把信寄往莫斯科,留一个芬兰的安全地址让他们回信,说不定能行得通。”我恳求他说。
不过我有种感觉——和史迈利在一起时他常常会这样——他此刻思考的问题已经达到了我无法进入的领域。他把信丢进一只抽屉,随手关上了。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他说,“但愿我们不需要这么做吧。”
我问他,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贝拉。
“恐怕和他们处置勃兰特的法子差不多,”他回答道,从沉思中略略回过神来,冲着我忧郁地笑了笑,“问清楚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想法子让她自己出错。让她精疲力尽。他们不会伤害她,在身体上。他们不会告诉她掌握了哪些对她不利的证据。他们就是想撕掉她的伪装。以前在森林里照顾过她的那些人,最近好像都被抓起来了。当然,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往后他们打算把她怎么样?”
“唉,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阻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虽说如今我们能阻止的事已经不多了。”他回答完,又开始看他的文件。“你该去见比尔了,是吧?他该奇怪你去干什么了。”
我还记得他让我离开时脸上的表情:那其中有痛苦,有挫败,还有愤怒。
史迈利有没有按我的建议寄出那封信?后来有没有收到回信,回信里是不是有张照片?那照片是不是就是莫斯科中心的伪造者们放进集体照里的那一张?我倒是希望一切都能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但现实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不过,我还是宁愿相信自己为贝拉做的努力产生了某种影响,让她得到释放、被重新安置到加拿大定居。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具体情形至今对我来说还是个谜。
因为勃兰特不愿意再要贝拉,更别说跟着她一起走了。贝拉是不是把我们俩的私情告诉了他?还是另有其人?我觉得这不太可能,除非是海顿自己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把此事告诉了勃兰特。海顿痛恨所有的女人,大部分男人他也恨,他最爱干的事就是把别人的情感搅得天翻地覆。
勃兰特也被证明是清白的。尽管五楼曾有人表示反对,他还是拿到了一笔退休金,足以供他干上一样受人尊敬的营生。也就是说,让他能够买下一条船去了西印度群岛,在那儿重新干起了走私的老本行,不过这一回他选择的是往古巴贩卖武器。
背叛事件呢?史迈利后来告诉我,勃兰特的那个情报网实在是太能干了,让海顿无法容忍。于是海顿就把它给告发了,就像对待它的前任一样,还想栽赃到贝拉头上。海顿安排莫斯科中心的人伪造了对她不利的证据,然后声称这些证据来自他假造出的情报来源“巫师”——“巫术”材料的提供者。史迈利当时已经紧紧盯上了“地鼠”,还曾在高层表达出自己的怀疑态度,结果却落得个流放的下场,因为他道破了真相。直到两年之后,史迈利才被请回来收拾烂摊子。
故事至此暂时告一段落,直到我们自己迫切地开始了内部改革——那是在1989年的冬天。当时,托比·伊斯特哈斯这个最擅长险中求生的家伙,率领由圆场中层官员组成的代表团去了莫斯科中心。这只是一系列举措中的第一步,我们可敬的外交部非得把它们称为“两国情报机构关系的正常化”。
托比一行在捷尔任斯基广场受到欢迎,莫斯科方面请他们参观了许多设施,不过我估计其中并不包括老卢比扬卡监狱里的刑讯室,还有房顶,偶尔会有些粗心大意的囚犯失足从那上面摔下来。托比和他的代表团受到了热情的款待。美国人说,他们参观的是一个时代。他们都买了皮帽,往帽子上头别了许多滑稽可笑的徽章,然后在捷尔任斯基广场上拍照留念。
参观的最后一天,作为展现良好意愿的特别姿态,苏联人陪着他们来到莫斯科中心硕大无朋的通讯大厅,参观了那里的陈列馆。来自所有情报来源的消息都要在大厅进行接收和处理。据托比说,他们正打算离开陈列馆的时候,他和彼得·吉勒姆同时看到走廊远处有一个高大壮实、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家伙,只看到了侧身。那人刚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是男厕所。走廊的那段地方只有两扇门,另一扇门上标的是女厕所。
那个男人已经上了年纪,但他大步走出门口时的样子还像是头公牛。他停住了,直直地盯了他们好一会,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该上前跟他们打招呼,还是退回去。然后他低下头——托比和彼得觉得他脸上好像还带着笑意——猛地拧身走开,消失在了另一条走廊里。但这时,他们俩已经有足够的机会注意到他那像水手一样摇摇晃晃的步态,还有摔跤手一般的肩膀。
在秘密的世界里,什么都不会消失;在真实的世界里也同样如此。如果托比和彼得没有看错的话——现在还有人坚持认为是好客的苏联人弄昏了他们的头——那么海顿就更有理由把怀疑的矛头引向贝拉,而不是勃兰特船长了。
勃兰特从一开始就是个坏蛋吗?如果是这样,我就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他打入了我们的组织,害得我们的情报员送了命。这是个很可怕的念头。有时在寒冷的凌晨,我躺在梅布尔的旁边,它还是会阴魂不散地纠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