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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兰特看到这张照片了么?”我问道。
海顿的轻佻态度消失了。“你是在开玩笑吧,啊?勃兰特可是敌意证人85,他们那伙人都是。”
“我能见见勃兰特吗?”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意思就是我不能见他喽?”
“对,你不能去。”
“对贝拉父亲不利的那份报告,来源也是‘巫术’吧?”
“别他妈多管闲事。”海顿说,但我已经瞥见了托比吃惊的眼神,感觉到我猜对了。
“莫斯科中心总会给打算派到西方的可造之材拍集体照吗?”我问。史迈利又朝着我抬起了头,我觉得这还是在支持我,便壮起了胆子。
“咱们在沙拉特都拍的,”海顿反驳道,“莫斯科中心为什么就不会拍呢?”
我能感觉到汗水在顺着脊背往下流,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可我还是磕磕巴巴地继续问道:“这张照片上还有没有其他人被指认出来?”
“实话告诉你,有。”
“是什么人?”
“这不关你的事。”
“她学的是什么语言?”
海顿已经受够我了。他抬起眼望着天,仿佛要乞求上苍再赐给他一点耐心。“好吧,亲爱的,他们学的都是英语,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他拖腔拿调地说,一只手托住下巴,瞅着史迈利看了好久。
我可不是千里眼,也不可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在交流什么讯息,或者说已经交流过了什么。但由于现在是事后回头再看,我能肯定自己当时也有所察觉——我被夹在了两个敌对的阵营中间。即便是像我这样远离总部政治纷争的人,也难免会听到正在进行的激战发出的轰鸣:大人物X在走廊里碰到大人物Y时连句“早上好”都没说,A在餐厅里不肯和B同桌吃饭。我还听说海顿的伦敦站渐渐成了情报部里的国中之国,吞并地区机构,接管特别部门,把监视组、窃听组都纳入自己麾下,连邮件处理员这种卑微的小角色也不放过——他们坐在滴着水的分拣办公室里,守着煤气炉上始终滚开的水壶,忠心耿耿地用蒸汽熏开信件的封口。甚至有人暗示,真正的巨人之战发生在比尔·海顿和当权的圆场首长之间,他自称“老总”。作为老总的贴身侍从,史迈利更支持自己的上司,而不是海顿。
不过,也有人暗示史迈利本人也在“服刑”——或者按照较为圆滑的说法,他正考虑转到学术界任职,这样能多花点心思经营自己的婚姻。
海顿洋洋得意地瞅着史迈利,等着史迈利回望过来,但对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海顿得意的眼神变成了冷冷的怒视。我们几个人也在等。令人尴尬的是,史迈利根本都不看海顿。这就好比是别人给他敬礼,他却偏偏不还礼。他坐在躺椅上,挑着眉毛,垂着长长的眼睑,歪着一颗圆脑袋,仿佛是在研究脚下的波斯祷告毯,海顿的办公室里有许多这种充满异国情调的东西。史迈利就那样一直研究着地毯,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海顿对他的兴趣,尽管我们都知道(连我都知道)其实不然。接着他鼓起腮帮,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最后他站起身——动作并不夸张,因为史迈利从来都不会那么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文件。
“好吧,我觉得这事的基本情况我们都已经清楚了。你说呢,比尔?”他说,“如果大家方便的话,老总一个小时之后召集受过军训的人员开会,咱们来议一议。内德,苏黎世有个以前的小情况我还得问问你。你跟比尔谈完之后,要不到我那儿去一趟?”
二十分钟之后,我坐在了史迈利的办公室里。
“你相信那照片吗?”他问道,根本没装样子谈论什么苏黎世的事情。
“我想我只能相信了。”
“你干吗要这么想?照片可以伪造。的确有虚假情报这种东西。莫斯科中心时不时会这么干。我听说他们下作得很,甚至会去诬陷无辜的人。事实上,莫斯科中心有一整个部门在专门负责这种事,几乎不干别的。那个部门估计足有五百人。”
“那他们为什么要诬陷贝拉?为什么不去诬陷勃兰特,或是其他的船员?”
“比尔要你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他说到时候我自然会接到命令。”
“你始终都没回答他的问题。你觉得我们应该放弃那个情报网吗?”
“这个我不好说。我只是在当地负责联络。情报网是受伦敦站直接指挥的。”
“说说看。”
“我们不可能把三十个情报员都撤出来。那么干会引发战争的。如果补给线暴露了,逃脱路线又被封死,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法帮助他们。”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他们都死定了?”史迈利这话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确认。他办公桌上的一部电话响了起来,但他没去接。他还在看着我,眼神里透着关切和同情。“好吧,内德,要是他们真的牺牲了,你能不能记着这错不在你?”他和善地说道,“没人会指望你单枪匹马地和莫斯科中心对抗。也许这是五楼的错,也许是我的错。这绝对不是你的责任。”
他看看我,冲门的方向点了点头。我出去时带上门,听到他的电话铃声停了。
当天晚上我回到了汉堡。我打电话给贝拉时她很兴奋,但听我说不能马上赶过去见她,她又有点伤心。
“勃兰特在哪儿?”她问道。她对电话安全毫无概念。我说勃兰特挺好,好得很。我觉得很内疚,因为我什么都知道了,她还全蒙在鼓里。海顿说了,我得在她面前表现得很自然:“以前不管你们会做些什么,都还要照做,或者是做得更好。我可不想让她起一点儿疑心。”我应该对贝拉说勃兰特很爱她,他显然还守护着这份爱。我估计勃兰特在饱受痛苦折磨的时候提出过要见我。我希望是这样,因为我信任他,我得对他负责。
身边发生了这么多重大的灾难,我想让自己不去自怜自艾,可是很难。仅仅在几天以前,勃兰特和船员们还处于我的关照之下。我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支持者。现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了,或许是生不如死,其余的也都已经被从我手中夺走。情报网尽管是为伦敦工作的,却像是我的家人一样。现在它仿佛成了一支所剩无几的幽灵部队,失去了联系,在生与死之间游荡。
最糟糕的是,我觉得自己陷入了混乱之中,脑袋里同时有几十种相互冲突的念头,一会儿觉得这个想法好,一会儿又觉得应该那样。前一分钟我还坚持对自己说,贝拉是清白的,就像我在海顿面前断言的那样。后一分钟我又在追问自己,想弄明白她是怎么跟她的主子联系的。答案是,要想联系实在太容易了。她会去逛街,去看电影,去学校。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跟送信人碰头,或是到约定的投放点送情报、取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