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11页)

“你见过阿拉法特吗?”我们的车行驶在笔直的道路上,他带着一丝忧郁的微笑问我。

“没有,没见过。”

“为什么不见见他呢?他是个好人。”

我没理会这句话。

“你为什么要见布丽塔?”

我跟他说了。瞒着他并没有任何意义。伦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以色列人,允许我去见她一面,况且我的主人肯定不会让我独自和她谈话。

“我们觉得,她也许愿意跟我们聊聊她以前的一个男朋友。”我说。

“为什么?”

“他把她给甩了。布丽塔很生气。”

“她的男朋友是什么人?”——好像他不知道似的。

“是个爱尔兰人。爱尔兰共和军里的一个副官。他负责给炸弹袭击者下达任务,勘察目标,提供装备。他在阿姆斯特丹和巴黎做秘密工作的时候,布丽塔和他住在一起。”

“像乔治·奥威尔一样,啊?很落魄吧?”138

“像乔治·奥威尔一样。”

“他甩了她有多久了?”

“六个月。”

“说不定她已经不生气了。说不定她会跟你说,去死吧。对布丽塔这样的姑娘来说,六个月的时间可是很长啊。”

我问他,布丽塔被关押期间说话多不多。这是个微妙的问题,因为以色列人始终不肯透露他们把布丽塔关了多久,也不肯说一开始是怎么抓住她的。上校的脸盘很宽,皮肤晒成了棕色。他们家最初来自俄罗斯。他的短袖卡其衬衫上佩戴着空降兵的飞翼形徽章。他当时二十八岁,是个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出生在特拉维夫,跟摩洛哥来的一个西班牙犹太裔姑娘订了婚。他的父亲,就是那位夜袭队员,现在成了个牙医。所有这些情况我们刚见面几分钟他就统统告诉我了,用的是带喉音的英语,那可是他全靠自己学会的。

“说话?”他冷笑着重复了一句,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你问布丽塔说不说话?那位女士住进来之后就没停过。”

我对以色列人的手段略有所闻,因此并不感到奇怪。想到自己马上要去盘问一个被他们摆布过的女人,我暗自打了个寒噤。我在爱尔兰碰到过这样的事:那个男人衣服的扣子严严实实地一直扣到领口,像死人一样盯着我,不管问什么他都承认。

“你自己审问过她吗?”我问道,又一次注意到了他粗壮的棕色胳膊和线条刚毅的下巴。我好像想起了耶日上校。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为什么?”

他好像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但还是改变了主意。“我们有专家,”他说,“辛贝特139的伙计们,跟布丽塔一样精明。跟她慢慢玩。搞得跟一家人似的。”

我也听说过这个充满爱意的家庭。在提尔,有个两眼充血的线人对我说,犹太复国主义者把布丽塔引进了圈套。当时她已经离开了训练营,跟她的新男朋友赛义德还有赛义德的三个朋友去了雅典,那个线人说。都是好小伙子,能干得很。他们的计划是趁着以色列航空的一架飞机接近雅典机场时将其击落。小伙子们弄到了一套手持式火箭发射器,在飞机经过的路线上租了一所房子。布丽塔是个欧洲人,不容易引起怀疑,她的职责是守在机场的一座公用电话亭里,手里拿着一台价值三十美元的短波接收器,飞机飞来时她要把塔台的指令转发给屋顶上的几个小伙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那个疲惫不堪的线人说。演练时完美得不得了。但到了那一天,行动却搞砸了。

听着他的话,我自己就能把故事的其余部分补充完整。我想象着如果情报部预先掌握了情况,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两队人同时对屋顶和电话亭发起进攻;被定为目标的飞机已预先得到警告,一名乘客都没带,安全降落在了雅典机场;飞机返回特拉维夫的时候,几个恐怖分子就被铐在座椅上。我在想,不知道他们会把布丽塔怎么样,是审判她呢,还是拿她去换点好处。

“跟她一起在雅典的那几个小伙子呢?”我问上校,没理会伦敦方面告诫我不要对此类事宜表现出好奇心的命令。

“小伙子们?她根本不认识那几个小伙子。雅典?怎么就到雅典了啊?她是个无辜的德国游客,是到埃拉特140度假来的。我们绑架了她,给她下了药,把她囚禁起来,现在还为了制造舆论而故意陷害她。她欢迎我们来证明她有罪,因为她知道我们不可能办到。你还想知道什么情况?去问布丽塔吧,别客气。”

他的态度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们下吉普车的时候,他伸手搭了搭我的肩膀,算是祝我好运,把我弄得更糊涂了。“把她都交给你了啊,”他说,“祝你好运。”

我开始有点害怕自己将要发现的真相了。

一个身穿军服的矮胖女人在她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监狱的工作人员从来都不缺人打扫卫生,我心想。她是利维上尉,是布丽塔的监狱看守,虽说这有点不可思议。她说起英语来像是美国小镇上的女教师,只不过说得更慢、更用心。她的眼睛亮闪闪的,一头灰白的短发,看起来和善又顺从。长期待在监狱里让她的肤色变得灰扑扑的,不过看到她把两手合在一起的样子,你会觉得她本该去给孙子织毛衣。

“布丽塔非常聪明,”她带着歉意说道,“让一个聪明的男人去审问一个聪明的女人,有时候可是件难事。你有女儿吗,先生?”

我可不打算替她填满我的性格分析报告,所以就说没有,这碰巧也是事实。

“真遗憾啊。不过没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的。像你这样的人,还有时间。你会说德语吗?”

“会。”

“那你就走运了。你可以用她的语言和她交流。这样你可以更好地了解她。我和布丽塔嘛,我们在一起时只能说英语。我说起英语来就像我已去世的丈夫,他是个美国人。布丽塔说英语就像是她以前的一个情人,他是爱尔兰人。特拉维夫那边说我们可以给你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行吗?如果觉得不够,我们来帮你请示——也许他们会同意的。也许两个小时都太长了。我们等着看吧。”

“你可真热心。”我说。

“热心?我可不知道。也许我们不该那么热心。也许我们太看重热心了。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她派人去端咖啡,带布丽塔过来,上校和我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子的同一边坐了下来。

但利维上尉没有坐到桌旁,我估计这是因为她并不参与这次会面。她坐在门边的一把直背餐椅上,垂着眼睛,仿佛是准备听音乐会。布丽塔和两个年轻的女看守走进来的时候,她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看着三个女人的脚从她面前走过,然后走到房间中央停下。一个女看守帮布丽塔拉出一把椅子,另一个看守打开了她的手铐。两个女看守走了,我们在桌子旁边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