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谈赛马经(第7/8页)
“签了它吗?”葛兰特上尉和气地问。两人漫步走回看台。
“这个嘛,对,没错,”杰里干笑着承认,“有点出乎意料,对不对?”
“噢,那场全看德雷克喽,没错。”葛兰特一本正经说。两人再走几步。“竟然被你看穿,厉害。比我们还高明。想不想访问他?”
“访问谁?”
“柯。趁他获胜之后陶陶然时。说不定你这次真能问出什么东西。”葛兰特以他惯用的宜人微笑说,“来,我来介绍。”
杰里并未迟疑。身为记者,他没有理由回绝。身为间谍的话呢,有时候沙拉特的人说,凡事无危险,多想多担心。两人漫步回人群中。柯一伙人围着奖杯,大致形成圆圈,笑声极大。圆圈中央最靠近柯的是那位菲律宾胖子,美丽女友陪伴一旁,柯则对着他女友耍宝,亲亲她双颊,然后又亲她一下,惹得众人大笑,惟一例外的是柯夫人。她刻意退到圆圈边缘,开始与年龄相仿的一名华人妇女交谈。
“他是阿沛戈,”葛兰特凑近杰里耳朵说,手指着菲律宾胖子,“马尼拉是他的,多数外岛也是。”
阿沛戈的大肚超前坐在皮带上,宛如石头塞在衬衫里。
葛兰特并未直接上前与柯交谈,而是挑上一名五官平坦的华人壮汉,年约四十,身穿电光蓝色西装,似乎是助手。杰里远远站着,等待机会。华人壮汉向他走过来,葛兰特站在一旁。
“这位是刁先生。”葛兰特悄声说,“刁先生,这位是威斯特贝先生,是知名的威斯特贝先生的公子。”
“想访问柯先生吗,威斯贝先生?”
“方便的话。”
“当然方便。”刁先生爽快答应。肥厚的双手在腹部前方不住浮动。右手戴着金表。手指弯曲,仿佛想舀水喝。他油光满面,年龄可以是三十到六十之间。“柯先生赢了赛马,一切都方便。我请他过来。别走开。令尊大名是?”
“杉谬尔。”杰里说。
“杉谬尔爵爷。”葛兰特语气坚定,用错了尊称。
“他是谁?”杰里偏头问,壮汉这时走回喧哗的华人圆圈。
“柯的总管。经理、负责人、杂役长、打杂人。一开始就跟着他。中日战争时两人一起逃难。”
也是他的主要打手吧,杰里心想,一面望着老刁大摇大摆走回主子身边。
葛兰特再度开始介绍。
“先生,”他说,“这位是威斯特贝,父亲是知名的威斯特贝爵爷,生前养了一批跑得慢吞吞的马,也替赌注经纪人买下几座赛马场。”
“哪家报纸?”柯说。他的嗓音深沉,严苛而有力,但令杰里吃惊的是,他发誓听到了一丝英格兰北方的乡下口音,令他想起老佩特的腔调。
杰里报上报纸名称。
“就是喜欢登女孩子相片的那家嘛!”柯高兴地大喊,“我以前在伦敦时常看,那时在名校格雷法律学院念法律。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你们的报纸吗,威斯特贝先生?依在下之见,现在更多家报纸偏好报道美女,尽量少报道政治,这世界就更有机会变得更好,威斯特贝先生,”柯大声说,言语中强烈夹杂了误用的成语与会议室英语,“请代我转述给贵报,威斯特贝先生。免费提供你做参考。”
杰里大笑一声,打开笔记簿。
“我签的是你的马,柯先生。赢了感觉如何?”
“总比输了感觉好吧。”
“不会越赢越乏味吗?”
“越赢越喜欢。”
“在商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还用说?”
“能让我采访柯夫人吗?”
“她在忙。”
杰里一面做笔记,一面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令他心神不定。这种气味接近体臭,是极为浓烈刺鼻的法国香皂,混合了杏仁与玫瑰水,是前妻之一爱用的香皂。但显然的是,油光满面的刁先生也爱用,希望增加吸引力。
“制胜的公式是什么,柯先生?”
“努力工作,别钩心斗角,睡眠充足。”
“比起十分钟前,你是不是变得更有钱了?”
“十分钟前我就已经很有钱了。你也可以跟贵报说,我非常仰慕英国的生活方式。”
“就算我们英国人不爱努力工作,而且喜欢钩心斗角,你也欣赏吗?”
“帮我传话就是了。”柯当面对他说,等于是命令。
“怎么运气这么好,柯先生?”
这问题,柯似乎没听见,只是他的微笑慢慢消失。他直盯杰里,以非常细的双眼打量着他,脸部明显僵硬起来。
“怎么运气这么好,请问?”杰里再问一次。
两人静默良久。
“无可奉告。”柯仍紧盯杰里的脸说。
追问下去的诱惑变得难以抗拒。“公平一点嘛,柯先生,”杰里敦促着他,笑容满面,“这世界到处是梦想能跟你一样有钱的人。给他们一点建议,好吗?你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你少管闲事。”柯对他说。他连最基本的虚礼也不屑,径自转身离去。在此同时,老刁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半步,截断杰里的前进路线,一手轻轻握住杰里的上臂。
“下一次还会赢吗,柯先生?”杰里探头往老刁肩头喊,希望渐去的背影能听见。
“问马儿比较好吧,威斯贝先生。”老刁露出肥滋滋的微笑对他提出建议,一手仍抓住杰里的上臂。
任他去抓吧,反正柯已回到菲律宾友人阿沛戈先生面前,两人一如刚才有说有笑。德雷克·柯是硬汉一条,杰里记得。别跟他乱编故事。老刁其实也不赖嘛,他心想。
他与葛兰特走回看台途中,葛兰特轻轻笑了起来。
“上一次柯赢了,比赛后甚至不愿意牵马回围场,”他回忆,“挥挥手把马赶走。不想要了。”
“干吗不要?”
“没想到会赢啊。他事先没通知潮州的朋友,没面子。你问他怎么那么好运时,大概他就有这种感觉。”
“他怎么当上理事?”
“噢,肯定是老刁帮他买票。司空见惯了。干杯。别忘了领奖金。”
就这样:高手威斯特贝挖到了事先没料到的独家。
最后一场赛马结束后,杰里进账四千美元,陆克已不见踪影。杰里试过了美国俱乐部,葡萄牙俱乐部,也找过其他几个,问过的人不是说没见到他,就是把他赶走了。包厢处仅有一道门,因此杰里加入人潮。交通一团混乱。劳斯莱斯与奔驰互争路边停车位,人群则从后方推进。杰里决定别跟大家抢出租车,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没想到竟瞧见德雷克·柯,令他大吃一惊。柯独自从马路对面一处关口走出,这是杰里首度见到没有微笑的他。来到路边,他似乎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过马路,接着站在原地,注视往来车流。他在等劳斯莱斯幻影,杰里心想,因为他记得赫兰道住处车库里的车队。或是奔驰,或是克莱斯勒。突然间,杰里看见他掼下贝雷帽,以耍宝的姿态对着马路握着,仿佛当做步枪标靶。他眼睛四周与下巴浮现皱纹,金牙闪闪发光,欢迎的不是劳斯莱斯,也不是奔驰或克莱斯勒,而是长型的红色捷豹E型敞篷车,车顶打开,紧急煞车停在他身旁,无视路上其他车辆。就算杰里不想注意也难。轮胎戛然而止的声响,令人行道所有人转头一看究竟。杰里以目光扫描车号,以大脑记录下来。柯爬上车,兴奋之情宛如一辈子从未搭过敞篷车。车子还没开走,就已经有说有笑了。开车前,杰里有机会看清楚驾驶,看见她随风飘逸的蓝色头巾,墨镜,长长的金发,也看够了她的上身,看见她靠向德雷克锁上车门,这才知道她是风情万种的女人。德雷克一手搭在她裸露的背部,手指叉开,另一手挥舞着,无疑正逐一描述胜利的过程。车子载着两人离去时,他在她脸颊献上非常不合乎华人作风的一吻,随后再补上两记。但这三吻与亲吻阿沛戈先生的女伴比较起来,诚意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