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6/17页)

浅井佑子用有点生气的口气接着说:“当然,事实是可以忘记的,栗桥和高井所做的残忍的事情也会被忘记的,而且非常容易被忘记。我们只是想延长一下时间,有马先生。要进行民事诉讼的话,我们必须搞清楚处理刑事案件所要求的每个细微之处,要尽量详细地调查、记录,我们希望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一份像墓志铭一样的东西,上面详细介绍了案件的整个经过。”

“这件事能行吗?”

“我一定要做成。”浅井佑子握起拳头敲打着桌子。

“发生空难时,有许多人失去了生命,人们是不是会在现场树起一块纪念碑,每年举行纪念活动?我们认为应该用同样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这很简单,就是不要让社会忘了这件事。但现实却很有讽刺意味,那两名罪犯全都死了,如果把这件事搁在一边,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被人们所遗忘的。这太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遗忘不仅不正确,而且很危险。有马先生。” 义男又把烟掏了出来,但没有点火,他把烟拿在手里,看着浅井佑子非常认真的样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谢。” “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想请有马先生和日高一起行动。” 义男吃惊地看着日高道子,她也抬起头,抱歉地看着他。

“我说话颠三倒四,让人难以理解,真是不好意思。”浅井佑子继续说,“日高是在上个月的中旬、也就是千秋葬礼后不久来我们事务所的。对了,你是和你哥哥一起来的吧?” 听浅井佑子这么一问,日高道子点了点头:“我的哥哥是崎玉的市议会议员,是我哥哥推荐我去浅井律师的事务所的。”

“那提起损害赔偿诉讼也是你哥哥的主意?”

“是的。” “我们对这个建议没有任何异议,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接受它。但这起案件的受害人不只是日高千秋一个人,还有古川鞠子,还有在栗桥浩美的公寓发现尸体但身份不明的那些女孩子。正如有马刚才所说,从照片和录像带判断还有七名被害的女孩子。”

“这……”

“我们认为这次损害赔偿请求诉讼是集团性质的诉讼,被害人的家属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参加审理。我们把这个意思告诉了日高,她也很赞成,她坚信自己不是无助的,如果能让别的死者的家人理解这种心情并给予协助,那是最好不过了。这件事首先要把受害人的家属集中起来,组成受害人家属联络会。这是第一步。所以,今天首先来拜访有马先生。”

终于知道她们的真正来意了,浅井佑子和她的律师事务所准备呼吁并组织一个受害人家属的联络会。

“遗憾的是,在我们国家,几乎没人关心犯罪的受害人及其家属,特别是公共机关的公力救济,实在让人寒心。”

“这种事情我深有体会,所以现在我也不感到奇怪。”义男说。

“义男是战前出生的。”浅井佑子马上接过话。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次义男把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浅井佑子还在等着他说。

“如果政府什么也不做的话,我们就要自己行动起来,首先被害人必须联合起来。”

透过淡淡的烟雾,义男看着日高道子红肿的眼睛,瘦瘦的下巴和瘦瘦的肩膀。

义男想,这位不幸的母亲也许也会从女儿的梦中惊醒。义男经常梦见外孙女,她在叫,在哭,他彻夜难眠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

这种生离死别的悲伤终于过去了,站在缓慢的送葬队伍中还有这种悲伤,但总算过去了,他慢慢也习惯了没有鞠子的生活。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有一些无法习惯和无法克服的东西。

这就是恐怖,发自内心的恐怖。义男不能不想,也无法从脑子里消除。他们到底对鞠子做了什么?让鞠子做了什么?在她去世前,在被他们控制的时候,他们强迫她做了什么事情?

从认领鞠子的遗体前,从罪犯死之前,义男就开始想这些可怕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真正落地生根是从发现记录七名女孩情况的照片和录像带时开始的。这些东西刺激了义男从未使用过的想象力。听到的所有消息都集中到义男那恐怖的心中,有时是梦,有时是幻觉,时常困扰着他。

在这些恐怖的幻觉中,鞠子经常是活着的,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不让她死,她哭着叫着,哀求他们让她死。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事情,这是他受了伤的心所产生的一种妄想。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他不能跟任何人说,谁都不会缓解义男的恐怖,这是因为他们死了,栗桥和高井都死了。

如果这两个家伙都活着会是什么样,义男有时也会想这种事情。如果这些家伙能讲出实情的话,也许他可以从这种永劫想象的苦恼中解脱出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如果这些家伙能说出来的话。即使他们说的都是假话,可能也能挽救一点吧。

在没有救助的日子里,我经常从可怕的梦中惊醒,鞠子已经死了,她已经安静地躺在另一个世界了,没有人来敲诈你,没有人伤害你,想到这些,义男就安心一点了——你,千秋的母亲,有没有过这种时候?义男想问一下这位精疲力竭的日高道子。

如果问的话,她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她会把内心的苦恼讲出来吗?

组织受害人家属联络会最终的结果是不是也只能如此?真的可以互相安慰吗?

为了社会,为了不再发生类似残忍的案件,就不能忘记它吗?确实应该如此。但是,我们虽然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不知什么时候,手中的烟变成了长长的烟灰,手指头很烫。义男把像虫子的僵尸一样的烟灰抖到了烟灰缸里,用了点时间把火灭了。

“我明白。”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后来又说道: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这种活动……是为了不要让人们彻底地忘了这件事,非常有意义。但是,我还不能马上回答你我是不是参加。”

“当然,我们也不是要你立即答复。”浅井佑子马上接过话。

“今天是来向你说明我们的目的,并问候一下。日高……”她看了看道子,“她说,目前最能理解自己心情的一定是有马先生了,所以无论如何要来见一面。”

日高道子深深地鞠了一躬,义男头都没抬就闭上了眼睛。

浅井佑子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

“我把今天讲的事情都写在了书里,因为最近想组织联络会的第一次聚会,所以还要去联络许多人。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多多指教。”

她把书放在桌上推给了义男,义男又一次表示感谢,但他并没有伸手去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