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2/27页)

他们开到了城里。整座城如同在睡梦中一般,马的数量远远多过车子。木框架的房屋都被漆成了深色:黑芥、赤褐、森绿、铁锈红。两个德国士兵站在中央广场上,边抽烟边和路人说着话。广场旁有一条鹅卵石路直通港口。码头停着一艘海军鱼雷艇,岸边有几个小男孩正聚在一起朝着那艘鱼雷艇指指点点。彼得找到了渡船码头的位置:就在城里最大的建筑物,红砖的海关大楼对面。

为了熟悉这里的街道位置,彼得和蒂尔德开着车在城里兜了一圈。下午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港口,等候亚恩的那班渡轮。整个一天,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前一天晚上的那个吻,但彼得却一直会关注到她的身体:她独特的香水味,她警觉而犀利的眼睛,还有她曾急切地吻过他的嘴巴。可与此同时,他怎么也忘不掉英格站在卧室门口的样子,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孔比任何言语的斥责都更可怕。

船驶入了港口。蒂尔德说:“希望我们是对的,希望亚恩是间谍。”

“你对这工作还是热情未减?”

她的回应很尖锐:“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之前讨论过关于犹太人的事。”

“哦。”她耸了耸肩,“你对了,不是吗?你已经证明了。我们搜查了犹太会堂,然后找到了甘默尔。”

“但我想柯克的死对你来说可能太可怕了……”

“我丈夫死了,”她干脆地说,“我不在乎看到罪犯死。”

她比他想的还要坚强。他隐藏了心中的喜悦。“所以你会留在警察局?”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而且,我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当督察的女人。”

彼得不认为有这个可能性。那意味着男人要听命于女人,这实在不太现实。但他没有说出来。“布劳恩口头许诺我如果我们瓦解了这个间谍圈,就给我升职。”

“什么职位?”

“机密组的头儿。朱埃尔的位子。”如果三十岁就能做到这个位置,那么日后成为整个哥本哈根警察局局长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他想道。想到自己可以在纳粹的支持下严惩罪行,他的心跳都加快了。

蒂尔德开心地笑了。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说:“那我们最好能赶快抓住他们。”

船靠岸了。乘客开始陆续下船。他们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你小时候就认识亚恩——你觉得他像是做间谍的人吗?”

“恐怕不是。”彼得若有所思地说,“他太大大咧咧了。”

“哦。”蒂尔德闷闷地说。

“事实上,他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他有个英国未婚妻。”

她的眼睛亮了。“那么他的嫌疑岂不是很大?”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一起。德国人一来,他未婚妻就回英国了。但无论如何,只要有可能,就值得一查。”

一百多个乘客走下了船,有些步行,有几个开着车,更多人骑着自行车。整个岛从一端到另一端只有二十英里长,因此自行车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在那儿。”蒂尔德朝一边指了指。

彼得看到了亚恩・奥鲁夫森。他穿着军装,推着一辆自行车。“可是德莱斯勒在哪儿?”

“往后数第五个。”

“哦,我看见了。”彼得戴上了太阳镜,向下拉了拉帽子,然后发动了引擎。亚恩沿着石子路向市中心骑去。德莱斯勒在后面跟着他。彼得和蒂尔德缓缓地跟在后面。

亚恩出了城,一直向北骑。彼得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了。路上没有几辆车。他只能保持着和自行车一样的速度。没多久,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得不先停下来,几分钟后再加速赶上,直到看到德莱斯勒,又再停下来。两个骑着挎斗摩托的德国人超过了他们。彼得真希望他当时借的是摩托车而不是汽车。

出了城几英里之后,其他人都消失了。“这样不对。”蒂尔德有些紧张地说,“他肯定会发现我们。”

彼得点了点头。她是对的。不过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到那时候,可以看看他怎么反应。”

她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解释。

他加了速。转弯之后,他看到德莱斯勒低着头骑进了路旁的一片森林,而几百码之外,亚恩正坐在墙头上抽烟。彼得没办法,只能开了过去。他开了一英里之后,掉头开上了一条农庄小路。

“他是想看看我们的动向吗?还是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彼得耸了耸肩。

几分钟后,亚恩骑了过去,后面跟着德莱斯勒。彼得重新回到了那条路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开了三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德莱斯勒停在那里,一脸困惑。

亚恩已经不见了踪影。

德莱斯勒走到车窗旁,表情急躁。“对不起,头儿。他一下子超过了我。我追不上他,不知道他往哪边拐了。”

蒂尔德说:“可恶。他肯定是有预谋的。他显然很熟悉这边的路。”

“对不起。”德莱斯勒再次道歉。

蒂尔德静静地说:“你的升职泡汤了。我的也是。”

“别这么悲观。”彼得说,“这是好消息。”

蒂尔德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无辜的人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他会怎么做?他会停下来,转身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只有有问题的人才会甩掉跟踪者。你们不懂吗?这意味着我们是对的,亚恩・奥鲁夫森是间谍。”

“但我们跟丢了。”

“哦,没关系。我们会找到他的。”

他们在海边找了一间酒店过夜。酒店很简陋,每层只有一个浴室。午夜的时候,彼得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浴袍,敲响了蒂尔德的房门。“请进。”她说。

他走进了她的房间。她正坐在那张单人床上,身上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绸睡衣,手里捧了一本美国小说《飘》。他说:“你没有问是谁在敲门。”

“我知道是你。”

警察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她涂了口红,头发也认真梳理过,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的味道。她像在等待约会。他吻住了她的嘴唇。她捧住了他的头。几秒钟后,他朝后看了看,以确定房门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