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抚慰黑夜行者 Chapter 10 杀手,兄弟(第8/10页)
“一起来,”他说,“再来一次。呼气,吸气。朝前!”又走了半步。德博拉的眼睛在朝我嘶喊,但是——
这时他走到了我的身旁,跟我并肩站着,他的手上有两个东西在闪闪发光。“每人一把,两人同一个目标。你读过《三个火枪手》吗?”他将一把刀抛到空中,刀子呈抛物线掉到他的左手上,他把刀子递过来给我。他捏着那把刀,微弱昏暗的灯光照在上面,刃口较平的那一段骤然发光,光芒像火似的冲我扑过来,只有布赖恩眼睛里的光亮能与之匹敌。“来吧,弟弟。把刀拿着。”他的牙齿跟刀子一样明晃晃的,“该表演了。”
被塑胶带紧紧绑住的德博拉这时发出一阵拼命挣扎的声响。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她的眼睛里露出了极度烦躁的神情,还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愤怒。来吧,德克斯特!难道我真的想要对她下手?割断她身上的塑胶带,咱们回家吧。好吗,德克斯特?德克斯特?喂,德克斯特?是你吗?没错吧?
我不知道。
“德克斯特,”布赖恩说,“当然我并不是要强迫你改变自己的决定。不过自从我得知有个像我一样的弟弟之后,我能想到的就是干这样的事了。而你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个我从你的脸上就看得出来。”
“是呀,”我说,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德博拉那张满是惊惶的脸,“可是非得是她吗?”
“为什么不能是她?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呀,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眼睛紧紧盯着德博拉的眼睛。她实际上不是我妹妹,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很喜欢她,这倒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我为什么会犹豫不决?当然要我干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德博拉,更何况她就是德博拉呢?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钻进我这个可怜、阴郁、伤痕累累的大脑,我无法将它撵走:“哈里会怎么说?”
我忐忑不安地站着。不管我多么想马上就动手,但是我知道哈里会怎么说。其实他已经说了。哈里说的是一条无法改变的事实:“把坏蛋都剁成碎片,德克斯特。别剁你妹妹。”但是,哈里从来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他哪有这样的预见性?当年他起草那份哈里准则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我会面临今天的选择:要么站到德博拉那边,要么跟我这位真正的、活生生的、百分之百的亲哥哥联手玩一场我很想玩的游戏。哈里从来都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他会——
不过你还是等会儿,别想错了。哈里是知道的。事件发生的时候哈里到过现场,是不是?而他把这个秘密深藏在自己的心里。在那些孤独、空虚的岁月里,我孤身一人,哈里却对我隐瞒真相。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背叛,那我现在还欠他什么情?
除了这个最急迫的问题之外,这个戴着假面具、在我眼前一个劲儿地打哆嗦、自称是我妹妹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堆蠕动着的动物肌肉,我能欠她什么情?而布赖恩跟我是一母同生的骨肉兄弟,他跟我有相同的遗传基因,是我活生生的复制品,跟他相比,我能欠德博拉什么情?
一颗汗珠从德博拉的前额滚落下来,掉进眼眶里。她拼命眨巴着,极力想把汗珠挤出来。与此同时她仍在看着我。她那模样的确很可怜,身子给塑胶带绑住不能动弹,像一个笨拙的动物似的挣扎着,是一个笨拙的灵长类动物。一点儿也不像我,不像我哥哥;一点儿也不像那位聪明、干净、整洁、没有血迹、锋芒毕露的月光舞者。
“嗯?”他说着,我听出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烦躁、责怪的情绪,还有微微的失望。
我闭上眼睛。这个房间在我的身边乱转,越来越暗,而我已经无法动弹了。妈妈在那里看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我睁开眼睛。哥哥贴在我的身后,我都能感觉到脖子后面布赖恩呼出的气息。我妹妹抬起头来望着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跟妈妈一样,她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她的目光跟妈妈的目光一样把我给定住了。我闭上眼睛,是妈妈。我睁开眼睛,是德博拉。
我接过刀子。
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同时一阵热风吹进凉爽的集装箱里。我呼地转过身来。
拉戈塔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支杀气腾腾的小自动手枪。
“我知道你们俩会到这儿来试一试的,”她说,“我应该把你们俩都毙了。没准儿是三个一起毙。”她说着瞥了一眼德博拉,然后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看着我手上的刀,“要是让多克斯警官瞧见就好了。他没看错你。”她把枪对准我,但只持续了半秒钟。
而这已经是够长的时间了。布赖恩的动作很快,比我能够想象的还要快。但是,拉戈塔射出了一发子弹,布赖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刀子也刺进了拉戈塔的上腹部。他们俩就这样站立了片刻,然后一起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一小摊鲜血在地板上扩散开来,布赖恩和拉戈塔两人的血液交汇在一起。这一摊鲜血不是很深,扩散的面积也不是很大,但是我见到血液还是连连躲闪,简直有点儿惊慌失措。我只朝后退了两步,脚下就碰到了一个东西。惊慌之际,我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德博拉。我撕开了她嘴上的塑胶带。
“天哪,疼死了,”她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快把我放出来吧,别做出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
我俯视着德博拉。塑胶带在她的双唇周围留下了一圈血印。这可怕的红色印记把我的思绪撵到了眼睛后面,驱赶到了记忆里妈妈所在的那个集装箱里。德博拉躺在那里,跟妈妈一样。就像上次那样,集装箱里的冷风把我后脑勺上的头发吹得一根根竖了起来,那些黑魆魆的影子在我们的身边喋喋不休。跟上次一模一样:她也这样躺着,身体给塑胶带绑住,眼睛也是这么瞪着,就像某种——
“见鬼,”她说,“快点儿,德克斯特。给我解开。”
可是这一次我手上拿着刀子,而她仍然不能动弹,这下子我可以改变一切,我可以——
“德克斯特?”妈妈说。
我是说,那是德博拉。德博拉不是当年的妈妈,当年的妈妈把我们俩丢在这个地方,与现在的情形完全一样。当年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现在一切也要在这儿结束。
“妈妈。”有人在说。
“德克斯特,快呀,”妈妈说,我指的是德博拉,但是刀子还在向前移动,“德克斯特,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把这些狗屁塑胶带都给我割了。是我呀!我是德博拉!”
我摇摇头,真的是德博拉,但是我没法儿让刀子停下来。“我知道,德博拉。真是对不起。”刀子在往上爬着。我只能看着刀子,但怎么也不能让它停下来。哈里那像蜘蛛网一样的抚摩在催促着我,叮嘱我要留神,要为今后的人生做好准备。可他的声音是那么小,那么微弱,而我心头的那个欲望是如此强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因为那个欲望就是一切,既是开始,也是终结,那个欲望把我提溜了起来,使我的灵魂与肉体分离,然后把我扔到坑道里去洗澡,坑道的一边是躺在血泊中的小男孩,另一边是报仇雪恨的最后一次机会。这将会改变一切,将会为妈妈报仇,将会让她看到她所做的一切。当年妈妈本来是可以救我们的,但她就是不救,而这一次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得让德博拉也明白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