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9/13页)
“看来你答应了,对吧?”艾莉森问斯特莱克。斯特莱克能感觉到,这女人怀疑他在坑她有钱的男朋友。她极有可能是对的。
“是的,约翰雇了我。”斯特莱克回答。
“哈,真是太好了,”艾莉森毫无礼貌地说,“现在你高兴了吧,约翰?”
布里斯托冲艾莉森笑了笑。艾莉森叹口气,像对孩子又爱又恼的母亲那样,对着他的胳膊轻轻打了几下。约翰·布里斯托挥了挥手,跟着女友出了门。金属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五
斯特莱克转向罗宾,罗宾已经坐回电脑前面。罗宾在办公桌上分门别类地摆了几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信件旁边就是给斯特莱克的咖啡。
“谢谢,”斯特莱克呷了一口,说,“还有纸条的事。你怎么会是临时工呢?”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宾一脸狐疑地问。
“你能拼写,能使用标点。一点就通,工作又主动——杯子和托盘哪儿来的?咖啡和饼干呢?”
“都是向克劳迪先生借的。我跟他说了,我们吃午饭以前还给他。”
“什么先生?”
“克劳迪先生,楼下那个平面设计师。”
“他就这么借给你了?”
“是的。”罗宾略怀戒备地回答,“我觉得,既然问了客户要喝什么,我们就应该说话算话。”
罗宾几次用了“我们”一词,令斯特莱克受到些许鼓舞。
“那个,你比‘应急’中介公司之前派来的所有的人都干练得多。这是我的心里话。对不起,我刚才一直叫你桑德拉。她是上一个临时工。你叫什么名字?”
“罗宾。”
“罗宾。”斯特莱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记。”
斯特莱克本想开个蹩脚的玩笑,把自己比作蝙蝠侠,把罗宾比作蝙蝠侠的那个得力助手,但看到罗宾涨红了脸,便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太迟了,他想,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造成严重误会。罗宾转了一下旋转椅,重新面对电脑屏幕,所以斯特莱克只能看到一张红通通的侧脸。刹那间,两人都感到非常尴尬,仿佛置身于狭小的电话亭中。
“我出去一下。”斯特莱克说着,放下几乎没动过的咖啡,侧着身子走到门边,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要是有人打电话来……”
“斯特莱克先生——我想您走之前应该看一下这个。”
电脑旁边有一堆拆开的信件。仍红着脸的罗宾,从那堆信件的最上面拿起一个透明塑料文件袋,里面装着一张鲜艳的粉红色信纸和一个同样颜色的信封。斯特莱克看到了罗宾手上的订婚戒指。
“这是一封恐吓信。”罗宾说。
“哦,是吗?”斯特莱克说,“没事,每星期都会收到一封。”
“可是——”
“是以前的一个客户,对我的服务感到不满意。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他以为用这种信纸,我就不知道是他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是——不应该报警吗?”
“你想让他们看笑话啊?”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封恐吓信!”罗宾说。斯特莱克终于明白,罗宾为什么用文件袋把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装起来,放在那堆信件的最上面。他不禁有些感动。
“把它放在那里面吧。”斯特莱克指着角落的文件柜说,“他要是真想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你会在文件柜里看到整整六个月的信。我出去的时候,可以替我看一会儿办公室吗?”
“可以。”罗宾没好气地回答。看得出来,她感到非常失望,因为没人采集那封印有猫咪图案的恐吓信上的指纹。斯特莱克感到十分好笑。
“要是有事找我,第一个抽屉里有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
“嗯。”罗宾说,说话时既没看抽屉,也没看斯特莱克。
“要是想去吃午饭,就去吧。备用钥匙就在办公桌的什么地方,你找找。”
“好。”
“我走了,待会儿见。”
斯特莱克走出玻璃门,在阴暗潮湿的小厕所门口犹豫了片刻。他感到肚子越来越痛,但想到罗宾的干练和对自己的关心,他觉得应该照顾一下罗宾的感受,于是下楼,决定憋到酒吧再上厕所。
一到街上,斯特莱克点了根烟,接着左转,走过大门紧闭的十二号咖啡吧,然后沿丹麦胡同上了狭窄的人行道,接连经过一面玻璃橱窗和几面墙——那面橱窗里摆满五颜六色的吉他,那几面墙上贴满随风飘舞的广告。响个不停的钻机声离得越来越远。随后,他绕开中央大厦底下的碎石堆和破碎的路面,经过巨大的弗雷迪·墨丘里[1]镀金雕像,继续前行。那座雕像矗立在街对面的多米尼恩剧院门口,低着头,举着一只拳头,犹如异教徒的混沌之神。
[1] 弗雷迪·墨丘里(1946-1991),英国音乐家,
碎石堆和施工路面的背后就是托特纳姆酒吧,维多利亚风格的外观显得富丽堂皇。斯特莱克兜里揣着大笔现金,愉快地推门而入。静谧的酒吧内部,圆润的深色木器和木器上的黄铜配件泛着光泽。用来隔断空间的磨砂玻璃、古色古香的皮沙发、镀金的吧台镜子、丰饶角和胖嘟嘟的小天使——一切都显得雍容华贵、井井有条,与外面破碎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酒吧里几乎空无一人。斯特莱克点了一品脱“厄运沙洲”啤酒,走到酒吧后部炫目的玻璃皇后乐队主唱穹顶之下,把酒杯放在高高的圆桌上,然后径直走进散发出强烈尿臊味的男厕所。
过了十分钟,三分之一的啤酒下肚后,斯特莱克感到心满意足,同时疲劳导致的麻木感变得更加强烈了。康沃尔产的啤酒有种家的味道,带给人平静和久违的安全感。正对面有幅巨大而模糊的画:一名维多利亚时代的少女,双手捧着一大束玫瑰,翩翩起舞。那少女隔着玫瑰,羞答答地朝斯特莱克暗送秋波,丰满的双乳洁白无瑕。她就像斯特莱克放酒杯的桌子一样虚幻,像扎着马尾辫、在吧台为顾客端上啤酒的大胖子男人一样不真实。
斯特莱克不由自主地想起夏洛特。她是个绝对真实的女人,美丽却像被逼急的雌狐一样危险,聪明却时而疯癫。用斯特莱克死党的话说,是“贱到骨头里的贱人”。这次真的结束了?疲惫不堪的斯特莱克想起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的争吵。夏洛特终于做出了令他无法原谅的事情。毫无疑问,麻木感一旦消失,夏洛特对他造成的伤害将会使他痛不欲生。与此同时,他还得面对一些现实问题。此前,他们一直住在夏洛特的公寓(雅致、昂贵的复式公寓,位于霍兰公园大道)。这意味着,从今天凌晨两点起他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