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34/50页)
“那么,卢拉坠楼时,唐姿到底在哪儿?”罗宾说,她十分满足地听完斯特莱克说的每个字,“如果我们能找到……”
“噢,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十分肯定,”斯特莱克说,“但她要是承认,可能就没法讹到弗雷迪几百万英镑了。所以,这一点还挺难办的。再看一遍警方的那些照片吧,我相信你也能找出来的。”
“但是……”
“看看卢拉死的那天早上,那栋大楼的正面照。然后,再想想我们看见那栋楼时,它是什么样子。这有助于锻炼你的侦查能力。”
罗宾一下子激动起来,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但接着这种愉悦的心情又被一阵失望的痛楚压了下去。因为,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做人力资源了。
“我要换身衣服,”斯特莱克站起来,“再帮我联系一下弗雷迪·贝斯蒂吉,行吗?”
他走进里间,关上门。他脱下那套幸运西装(他觉得以后都可以这么称呼这套衣服了),换上一件舒服的旧衬衫、一条更宽松的裤子。经过罗宾的桌子去厕所时,他发现她在打电话,一脸专注却不感兴趣的样子。可想而知等着接电话的是什么人了。斯特莱克就着那个裂了缝的洗脸盆刷牙,心想:既然已经心照不宣地承认自己就住在办公室里,那有罗宾在,生活肯定会轻松得多啊。他回到外间办公室,发现她已经挂上电话,但却一脸怒气。
“我觉得他们现在甚至都懒得帮我捎口信了,”她告诉斯特莱克,“他们说他出去了,去了派恩伍德的电影制片厂,不能被打扰。”
“啊,好,至少我们知道他回国了。”斯特莱克说。
他从文件柜里拿出那份临时报告,坐回沙发里,开始一言不发地把昨天谈话的笔记加进去。罗宾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就立刻被斯特莱克一丝不苟的样子吸引了。他做了个表格,详细记录每条信息的获取方式、获取地点和泄露该信息的人。
然后,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罗宾用谷歌地图查看“肯蒂格恩花园”十八号的正面照,一边不住地偷偷打量工作中的斯特莱克。终于,她开口了:“我想,你一定得非常仔细,以免忘掉什么东西。”
“不止如此,”斯特莱克边写边说,并未抬头,“还不能给辩护律师留下任何把柄。”
他的口气太冷静、也太理智,害得罗宾想了好半天,生怕误解了什么。
“你是指……大体上?”最后她说,“原则上?”
“不是,”斯特莱克继续写着报告,“我的意思是,我特别不希望在审判杀害卢拉·兰德里的凶手时,辩护律师指出,由于我做的记录有问题,请求法官考虑我证词的可靠性,从而让凶手逍遥法外。”
斯特莱克又开始炫耀了,他自己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做得顺风顺水。有些人可能会质疑,调查凶杀案的过程中真的会有乐趣吗?是的,他的确在暗处找到了乐趣。
“罗宾,能出去买点儿三明治吗?”他又说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抬头就看到她满足且惊异的表情。
她不在时,他完成了笔记。他正要打电话给德国的一个旧同事时,罗宾突然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和一份报纸。
“你上《旗帜报》头版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
是一张西娅拉跟达菲尔德回他公寓的照片。西娅拉看上去美极了。那一瞬间,斯特莱克仿佛又回到了今天凌晨。两点半,她赤裸着白皙的身子,躺在他身下。婉转低吟之际,美人鱼般柔软丝滑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斯特莱克重新集中一下注意力:照片上的他已经被剪得只剩下一半了。他抬起一条胳膊,挡着狗仔队。
“没关系,”他耸耸肩,把报纸递回给了罗宾,“他们以为我是保镖。”
“上面说,”罗宾转到内页,“凌晨两点,她和两名保镖离开达菲尔德的住处。”
“嗯,瞧,你都知道了。”
罗宾瞪着他。他说的都是在达菲尔德公寓里,他和达菲尔德、西娅拉的事。她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各种证据太感兴趣了,都没顾得上想他到底是在哪儿过夜的。她以为他是同时跟那个模特和那个演员道别的。
他回到办公室时,仍然穿着照片里的衣服。
她转过身,开始读报纸的第二页。文中清楚地暗示:西娅拉和达菲尔德享受二人世界时,他们以为的保镖一定在走廊上等着。
“她本人是不是很漂亮?”罗宾合上《旗帜报》,随口问道。
“嗯,很漂亮。”斯特莱克说。是他的幻觉吗,怎么这三个字听起来就跟打雷一样响?“你想要奶酪泡菜馅的,还是蛋黄酱的?”
罗宾随便挑了一个,回自己桌子后面吃去了。她对斯特莱克在哪儿过夜的新假设,甚至浇熄了案子进展带来的兴奋感。她很难想象刚刚感情破灭的他,竟然就跟一个超模上床了。虽然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但她还是听出了他口气中掩饰不住的骄傲。电话又响了。斯特莱克满嘴奶酪面包,但还是抬起一只手阻止罗宾。他咽下食物,自己接起电话。
“科莫兰·斯特莱克。”
“斯特莱克,我是沃德尔。”
“你好,沃德尔。你好吗?”
“呃,不太好。我们刚从泰晤士河捞起一具尸体,死者身上有你的名片。你想对我们解释解释吗?”
十
这是斯特莱克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夏洛特的公寓后,第一次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搭出租车。车子开向沃平时,他注视着计费表,它已经开始跳了。出租车司机非得跟他讲戈登·布朗为什么是个该死的败类。一路上,斯特莱克都沉默地坐着。
斯特莱克不是第一次去停尸间。所以,这也不是他见过的第一具尸体。他对几乎所有枪炮造成的伤口都已经免疫了。支离破碎、内脏横流的尸体就像屠宰店里的货物一样,亮闪闪、血淋淋。斯特莱克从来不觉得恶心,即便最破碎的尸体也会苍白冰冷地躺在冷藏抽屉里。总会有人替它们消毒,并进行标准处理。反而是那些既没经过处理、也未依照官方程序保护的完整尸体,时常站起来,爬进他的梦中。殡仪馆里,他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钟形袖长裙,虽然瘦削,却显得很年轻,身上看不到任何针孔的痕迹;阿富汗溅满鲜血的路上,加里·托普利中士虽然脸还完好无损,但胸部以下的身体却已经不见了。斯特莱克躺在炙热的沙土路上,努力克制着不去看加里那张空洞的脸。他怕瞥到下面,会发现自己的哪部分身体也不见了……但很快他便昏过去。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战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