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43/50页)
“没错。”
“那个老是威胁要杀掉你的人?”
“嗯。”
“但是,”罗宾说,“他怎么可能跟卢拉·兰德里的死有关系?”
“没什么关系。”斯特莱克说,声音显得无比真诚,“现在还没有,但难保以后不会有。”
三天后,罗谢尔的葬礼在冷冰冰的北伦敦火葬场举行。这是一个毫无特色又无比压抑的地方。从深色长椅和光秃秃的墙面,到颇具抽象特色、满是菱形马赛克的窗户——一切都显得那般小心翼翼,看不出它们到底是哪个宗教的装饰。一个暴躁的牧师坐在硬木板凳上,把罗谢尔的名字念成了“罗塞尔”。头顶,绵绵细雨落在华丽的拼贴格的风窗户上。斯特莱克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镀金的小天使和圣人石膏像,滴水嘴和旧约圣经里的天使,以及缀着宝石的金色十字架。他也理解所有那些或许会带来庄严宏伟之感的东西,对来世许下的坚定誓言,对罗谢尔这种人的生命价值的追认。这位如今已香消玉殒的姑娘,曾匆匆地在这“地上乐园”走了一遭:有人施舍过她名设计师的作品,她曾对名人嗤之以鼻,也跟英俊的司机开过玩笑。而她对尘世的渴望,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局:七个送葬者,以及一个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牧师。
整个场面显得俗艳而冷漠。大家都有些尴尬,并痛苦地发现他们都不怎么了解罗谢尔的一生。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有坐第一排的资格。就连那个胖嘟嘟的黑人老太太,也坐得离焚尸炉有三排远,跟那具廉价棺材保持着距离。她头顶针织帽,脸上戴了副眼镜,镜片很厚。斯特莱克想,那多半就是罗谢尔的姑姑吧。斯特莱克在招待所见过的那个有些谢顶工人也来了。他穿着开襟衬衫和皮夹克,身后是个面带稚气、西装笔挺的亚洲小伙子。斯特莱克想,那小伙子应该是负责罗谢尔那组门诊病人的精神病医师。
斯特莱克穿着他那身旧海军服,罗宾则黑裙配黑外套,是之前参加面试的打扮。两人坐在很后面。走廊对面是布里斯托和艾莉森。布里斯托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在清冷的光线中,艾莉森身上湿漉漉的双排扣黑雨衣微微泛着光。
廉价的红色幕帘打开,棺材慢慢地滑出人们的视线。这位溺水身亡的姑娘被大火吞噬。焚尸炉后面,沉默的送葬者看着彼此,纷纷露出尴尬的苦笑。之后,众人都在周围逗留,努力克制着急于离开的不得体行为,免得让场面显得更加寒酸。罗谢尔的姑姑给人一种古怪而反复无常的感觉。她先说自己叫威妮弗雷德,接着又带些责备地大声宣布道:
“我们在酒吧里准备了三明治。我还以为会来不止这点儿人呢。”
然后,仿佛受不了任何拒绝似的,她率先走出了火葬场,朝街头的红狮酒吧走去。其他六个送葬人连忙跟上去。细雨中,他们都微微低下头。
那家邋遢酒吧的一个角落里有张小桌子,她说的那些三明治躺在桌上的铁托盘里,又干又难吃。在去红狮酒吧的路上,这位威妮弗雷德姑姑知道了约翰·布里斯托是谁。现在她几乎揪着他不放,将他堵在吧台,滔滔不绝地数落他。布里斯托只能在她偶尔允许他搭话时,赶紧做出点回应。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越来越频繁地望向斯特莱克,眼神也愈加绝望。不过,斯特莱克正在跟罗谢尔的精神病医师说话。
斯特莱克每次想打探医师负责的那组门诊病人,都被他挡了回去。最后,斯特莱克说到罗谢尔或许曾透露过什么事时,他礼貌而坚决地说他不能泄露病人的隐私。
“她自杀了,你吃惊吗?”
“不怎么吃惊。她很不安,你知道的,卢拉·兰德里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没过多久,他便礼貌地道别离开。
在窗下的一张小桌子旁,罗宾费了好一番功夫,试图跟话极少的艾莉森聊点什么。但这会儿她也放弃了,径直走向其他女士。
斯特莱克慢悠悠地走到小沙发前,坐在罗宾之前的位置上。艾莉森很不友好地瞥了他一眼,又一脸担忧地望向布里斯托。罗谢尔的姑姑仍在滔滔不绝地训斥布里斯托。艾莉森仍穿着那件湿漉漉的雨衣。她面前摆了一杯类似葡萄酒的东西,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仿佛她十分鄙夷这寒酸之地。斯特莱克正想着说什么好时,她突然开口道:“今天早上,约翰本来应该跟康韦·奥茨的遗嘱执行人开会的。结果他到了这里,留下托尼一个人应付他们。托尼简直气得要死。”
她的口气暗示斯特莱克得为此负一部分责任,因此他有权知道自己惹下了什么麻烦。她啜了口红酒。头发软绵绵地垂在肩头,手很大,所以杯子显得很小。虽然其貌不扬很容易让她成为其他女人的陪衬,但她显示出一种极为强烈的自尊心。
“你不认为约翰来参加葬礼是很友好的举动吗?”斯特莱克说。
艾莉森尖刻地“哼”了一声,又象征性地笑一下。
“他几乎都不认识她。”
“那你干吗来呢?”
“托尼想让我来。”
斯特莱克注意到,她提到老板的名字时下意识地显得有些高兴。
“为什么?”
“好盯着约翰。”
“托尼觉得约翰需要被监视,是么?”
她没搭话。
“约翰和托尼,他们俩是共用你的,对吗?”
“什么?”她尖声说。
他很高兴把她惹恼了。
“他们共享你的服务,对吧?你是他们俩共同的秘书?”
“噢,噢,不,我为托尼和西普里安工作。我是资深合伙人的秘书。”
“啊,那我怎么会以为你也是约翰的秘书呢?”
“我干的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上的活,”艾莉森说,“约翰用的是打字小组。在工作上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但爱情之花还是超越了楼层和秘书等级?”
他的幽默引来她更久的倨傲的沉默。她似乎极端厌恶斯特莱克,觉得他就是那种完全不值得尊重、让人忍无可忍的人。
收容所的那位工人独自站在角落,吃着三明治,明显在消磨时间,直到可以礼貌地离开。罗宾刚从那些女士们身边走开,就立刻被布里斯托缠住。布里斯托似乎亟需帮手,跟他一起对付威妮弗雷德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