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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的不安爬上修二的心头。他曾听说过一个重度神经官能症患者的事情,据说此人总强迫自己用数字来计算所有的东西,成了一个计算狂。比如说,如果他在走路,走路的步数立刻就会浮现在他的大脑里,行人的人数他也想去数一数。如果是坐在窗边,他立刻就会想计算一下一分钟内究竟会有多少人经过面前。若是去别人家,他会想数数人家拉窗上的木条数是多少,天棚上的木条有多少根等,最后甚至将客厅里所有可以用数字来计算的东西都数上一遍,否则就坐立不安。他每天都在跟人生毫无关系的无聊事物上消磨神经。难不成,类似的意识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害怕起来。
自己是画家。身为画家,自己应该能敏锐地鉴别出人脸的差别。无论是类型多么相同的容貌,应该也能辨认出差别来。对于细节的捕捉也有自信。可现在,这种自信却眼看就要崩溃了。
不行,必须得稍微休息一下,修二在心里嘀咕着。
玉野文雄当然不知道修二心中的这些想法。他依然毫不在意地动着嘴皮子。终于,他的声音再度进入了修二的意识。
“……因此,我们得选一处补陀洛山的取景地才行。关于这一点,若光靠空想的话恐怕您也画不出来,所以我们已想好了一处候选地。”
刚才在谈什么来着?修二这才忽然回过神。就在担心自己是否患上神经病时,玉野的话在意识中中断了。不过他终于还是想了起来,刚才是接着补陀洛渡海僧的故事继续讲的。纪州熊野的住持为了寻访补陀洛国,从胜浦一带的海岸驾船出发,如同半自杀般的行程——刚才听到这个地方。
“我想,五岛列岛最合适。”玉野说道。
“五岛列岛,就是长崎县的那片孤岛吗?”谈话中出现了五岛列岛这个让自己意外的名字。
“是的。在长崎以西,也就是横亘在东中国海附近的岛屿。如我刚才所讲的,补陀洛渡海僧曾一度把那儿当成是补陀洛山的所在地。”
“这五岛列岛可是相当远啊。到那儿去得花费不少时间吧?”修二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漂浮在云烟彼岸的绝海孤岛的影子来。
“不费时,福江是五岛列岛中最大的城镇,从长崎到福江,以前坐船是四个多小时左右。现在从长崎乘坐小型客机才只要四十分钟,毫不费劲。”
“那么,岛的哪边是补陀洛山呢?”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五岛列岛由大小五个岛屿构成。此外还有一百三四十个小岛,现在它们已被指定为国家公园了。福江所在的岛在最南面。从这个岛再向南有个叫玉之浦的地方。那儿是一片悬崖峭壁,上面是葱郁的原生林。从海上望去,玉之浦山的样子确实很像补陀洛山……当然,我并没有亲自去过那儿,是听人这么说的。”玉野笑着说道。他的眼角跟姐夫依田德一郎是那么相似。
“补陀洛山就在那绝壁上吗?”
“没错。想象中的净土补陀洛山,在现实中有好几处与其相似的地方。熊野的那智山常被认为是补陀洛山,不过更像的还得数朝鲜半岛的江原道。位于江原道襄阳的五峰山,大体上是悬崖峭壁,其下有海水侵蚀形成的若干洞窟。人们把那里称作补陀洛山。”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获得这些知识的呢?
“关于让您来画的事情,我们内部还需要协商。”玉野文雄说道。意即这些壁画让不让修二来画还不好说,还必须要等待本部的干部们讨论得出结果。
玉野继续说道:“如果最终决定请您来画,您能不能去一趟五岛列岛呢?”他盯着修二的脸。
“是啊……”修二点点头,“这种工作我也是头一次做,尽管非常冒险,不过如果真的由我来画,我还是很有干劲的。我也觉得比起单凭想象来画这补陀洛山,倘若能够有接近构思的实景,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相似,我也想先去那里看一下。无论五岛列岛还是朝鲜半岛我都愿意去。”修二说道。
“光凭您这句话就足够了。由于花房行长的推荐,当前我们就先把您定为候选人,等决定下来后我们再通知您。您的住处是在哪儿?”
修二从上衣的兜里取出名片:“实在是失礼了。”说着,他把名片递给玉野。
“知道了。那我就先收下了。”玉野瞧了瞧上面的小字又叮问道,“是住址对吧?”
“这儿是我的工作室,由于我仍是单身一人,所以时常会外出。虽然有位大婶在帮我看门,不过,倘若实在联系不到的话,能不能烦请往我姐姐那儿打电话问问?”
“您姐姐家在哪里?”
“我现在就给您写到名片背面。”
说着,修二又要回名片,迅速用钢笔把姐姐的住址写了下来。
他交给玉野,然后偷看正读着姐姐依田真佐子的名字和住址的玉野。
这个住址跟眼前的玉野曾经常去的那间公寓的街道名和门牌号都相同。玉野的情人萩村绫子曾经也住那儿,她的公寓离依田家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
在东京的西郊,有一条小路延伸进掩映在杂树林之间的静谧住宅区。道路从中途岔成了两条,中间由私家道路连结起来。玉野读到名片上的街道名和门牌号,眼前一定会浮现出那里的场景吧?修二仔细地观察着玉野表情。
可是,玉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露出漠不关心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未知地名一样。
“是依田家对吧?打给这个号码就行,是吧?”玉野读完名片背面的地址后向修二确认道,连语气都是事务性的,甚至对依田这个姓氏也毫无反应。
玉野自从依田德一郎被杀之后,就再也不去那附近的公寓了。而在此前一周时,他还每周一次前往萩村绫子在八号室的房间。而且都是在夜里,白天从未去过。
修二此前一直认为,姐夫的死跟玉野文雄不来公寓的事情之间有某种关联。肯定不是因为附近发生了杀人案而害怕得不敢来了,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自从那一天后,他的身影再没有在公寓附近出现过。不久之后,萩村绫子也悄悄搬离了那栋公寓。
玉野之所以不来公寓,据修二的推测很可能是为了躲避警察对杀人事件展开的搜查。玉野未必是那桩杀人案件的直接嫌疑人,他或许只是不想被牵连进去,不接受那令人不快的调查吧。既然他从那座公寓躲开了,那萩村绫子也当然必须得搬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