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0页)

伦恩熟练地高速驾驶着车,最后在门廊前停下。他坐在驾驶座上,等两个女人下车后,把车开到房子的一侧。科迪莉亚从高高的车座上下来的时候,瞥见了一片低矮的楼房,屋顶上是装饰性的塔楼,她猜测这不是马厩就是车库。透过宽阔的拱形大门,她可以看见地势逐渐走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剑桥郡乡村景色,其间点缀着初夏时节的嫩绿和浅黄。

利明小姐说:“那片马厩已经改造成实验室。现在它的东侧大部分都是玻璃的。这是一位瑞典建筑师的杰作,既实用,又有艺术性。”

自打她们见面以来,她的声音中第一次添了些许兴致,几乎可以说是热情。

正门是开着的。科迪莉亚走进一个镶有护墙板的宽敞大厅,左侧有一道楼梯,右侧是个雕花的石壁炉。她闻到一股玫瑰花与薰衣草的香气,看到光洁的地板上铺着豪华地毯,耳边传来时钟舒缓的嘀嗒声。

利明小姐领着她径直来到正对大厅的那扇门。这是一间书房,里面摆着一排排的书,布置典雅,可以看见窗外宽阔的草坪和婆娑的树木。在一排法式落地窗前摆着一张乔治时期风格的写字台,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个人。

科迪莉亚曾经多次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照片,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他比她想象中的个头要小,却更有气势。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威严又聪明的人,他身上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力量。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挥手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这时候,她才发现他比照片上的样子要瘦小一些,由于肩膀宽,脑袋大,使他看上去有点头重脚轻。他有一张敏感而皱纹密布的脸,鼻梁高高的,凹陷的双眼上方,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灵巧的嘴唇上布满细纹。他额头上方的头发浓密乌黑,没有一根白发。她发现他的脸上透着疲惫,走近后更是觉察到,他左侧太阳穴上的青筋正微微跳动,凹陷的双眼中虹膜的颜色也在微妙地加深。然而他结实的身体中蕴含的力量并不显疲态。他高昂着头,沉重的眼皮遮不住机警敏锐的目光。最突出的还是他那成功人士的神情。这种神情科迪莉亚以前见过,当名人显贵经过时,她站在莫明其妙的围观人群后面见过——那是只有懂得并喜欢掌控权力的人才有的神情,就连疲惫与欠安的时候,他们也精神抖擞不亚于性兴奋。

利明小姐开口了:“整个普赖德侦探事务所就只剩下她了——科迪莉亚·格雷小姐。”

那两道敏锐的目光直逼科迪莉亚的眼睛。

“‘我们以自己的工作为傲’,是不是?”

这是可怜的伯尼想出来的一句悲哀的俏皮话,可是经过一番鞍马劳顿,科迪莉亚实在没心情理会这种玩笑。“罗纳德勋爵,我来这里,是因为你的秘书说你想雇用我。如果她弄错了,我也很乐于知晓,这样我就可以回伦敦去。”

“她不是我的秘书,而且她也没有弄错。你得原谅我的失礼。我们原本期待见到一个魁梧的退役警察,可来的是你,这多少有点令人费解。我不是在抱怨,格雷小姐,也许你可以做得很好。你的费用是多少?”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刺耳,其实却不然,对方只是纯粹的直来直去。科迪莉亚回答得有些太快,太迫不及待了。

“每天五英镑外加日常花费,不过我会尽量减少开支。当然,这样是以便您得到我们的全力服务。我的意思是说,在您的案子结束之前,我不会再接受其他客户的委托。”

“那你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客户呢?”

“呃,暂时还没有,但是很可能会有的。”接着她很快又说,“我们有一项公平条款。如果我在调查的任何一个阶段决定不再查下去,你有权得到我当时获得的全部信息。如果我决定不把信息给你,那我所做的工作就分文不取。”

这是伯尼一直坚持的原则。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即使在一个星期都接不到活的时候,他也能兴高采烈地探讨在什么情况下他们有理由向委托人保留真相,在什么时候应该让警方介入调查,还会讨论在维护真相时隐瞒与欺骗所涉及的道德问题。“但是绝对不能窃听,”伯尼常说,“我坚决反对窃听。而且我们也不从事商业破坏活动。”

然而这两条原则都没怎么遭遇过挑战。他们没有窃听设备,即使有了也不知道怎么用,而且,伯尼从来没有机会涉足商业破坏活动。

罗纳德勋爵说:“这听起来合情合理,不过我这个案子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的良心不安。事情很简单,十八天前,我的儿子上吊身亡了。我想请你查一查原因。这个你能办到吗?”

“我愿意试一试,罗纳德勋爵。”

“我知道你需要了解一些关于马克的基本情况。利明小姐会打出一份材料给你,你可以先看一看,然后告诉我你还需要什么。”

“我希望能由您亲口告诉我这些。”科迪莉亚说。

“有这个必要吗?”

“这对我很有用。”

他又坐回椅子上,拿起一截铅笔头,用两只手捻着它转。过了一分钟,他心不在焉地把那个铅笔头放进自己的口袋,没有看她一眼,便自顾开始说起来。

“我的儿子马克,在今年四月二十五日刚满二十一岁。他在剑桥大学攻读历史学,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我曾经也在那个学院念过书。五个星期之前,他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擅自离开学校,到马克兰德少校家去当了花匠。少校的家在达克斯福德郊外的夏树庄园。无论在当时还是事后,马克都没有向我解释他这么做的原因。他住在马克兰德少校那儿的一间农舍里,十八天之后,主人的妹妹发现他吊死在客厅里,脖子被皮带套住,挂在天花板上的钩子上。调查的结论是,他一时失去理智而自杀。我对我儿子的思想了解不多,但是我不接受这种婉转地说我儿子疯了的结论。我儿子是个理性的人,他做出的任何举动都会有原因,而我想知道那原因究竟是什么。”

原本一直望着法式落地窗外花园的利明小姐,此刻突然转过身激动地说道:“为什么你总是想知道为什么?这完全是刺探隐私,如果他真的想让我们知道,他会告诉我们的!”

罗纳德勋爵说:“我不准备这样不明不白下去。我的儿子死了。他是我的儿子。如果这其中有我的责任,那么我要知道。如果是别人的责任,我也想知道。”

科迪莉亚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向了她,随即问道:“他留下遗书没有?”

“他留了张条子,但上面什么都没解释。是在他的打字机上发现的。”